夜幕降臨,亞瑟乘坐馬車離開肯辛頓宮後,直奔萊斯特廣場。


    原因無他,《英國佬》的好幾位朋友正在阿爾罕布拉劇院等著他呢。


    夜晚的萊斯特廣場是最熱鬧的,亞瑟的馬車剛剛駛入附近路段,速度便因為洶湧的人潮驟然放緩。


    他透過窗戶看見街邊正聚集著一幫遊手好閑的家夥,其中既有做生意的小販、路過的遊客,也有駐紮在附近軍營的士兵,他們齊聚一團,圍著一座用木板搭建的臨時小賽場,幾隻趾高氣揚的公雞正在其中捉對廝殺。


    鬥雞場旁邊還掛著一個木牌子,上麵寫著——每場1先令,1賠100的賠率。


    想也不用想,這肯定是在賭博鬥雞。


    類似的活動在倫敦並不罕見,鬥狗、鬥雞、鬥熊和鬥獾,甚至還有鬥老鼠,亞瑟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是這幫賭徒不能鬥的。


    隻不過,今天他碰見的這座“鬥獸場”實在是太過分了,他們居然敢在大街上明目張膽的玩這個。


    當然,不列顛並未禁止鬥獸活動,隻要場地取得了執照,便可以名正言順的開展活動。


    但是這種在街上直接開鬥的,想都不用想,他們百分百沒有執照。


    也就是亞瑟不在蘇格蘭場幹了,否則這種場子,他一抓一個準。


    果不其然,亞瑟的論斷剛剛拋出,便聽見人群中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狗娘養的,藍龍蝦上岸了!”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嗶嗶”的警哨聲,三四隊換裝了新式製服的警察從街角各處竄出,直奔鬥雞場而來。


    警官們各個身姿矯健,以跨欄運動員的速度越過了賭徒們逃跑時推倒的各種障礙物,看見不老實想動武的家夥,跑上去砰砰就是兩棍子。


    但是賭徒們寧願挨棍子,也要在臨走前搶上一兩把擺在桌麵上的賭資,可警官們怎能讓他們如願?


    抓賭向來是肥差,隻要給足了上繳的部分,剩下的賭資都是他們能分潤的。


    賭徒們要是光逃跑,警官們多半會放他們一條生路,但你要是敢染指賭資,那可就不得不請您上蘇格蘭場坐坐了。


    要說今天也是趕巧,在這一眾警官當中,有一隊的領頭人正是與亞瑟有過一麵之緣的邁克·考利警官。


    要說考利警官,他今天渾然沒有在菲爾德警督手底下那副受氣包模樣,一套蘇格蘭場的業務棍法耍的可謂是虎虎生風,沒過多久便把幾個貪心的賭徒揍得躺在地下直哼哼。


    可這賭徒裏麵總有幾個掉進錢眼兒裏麵的,挨了文明杖的打也不老實,有一個一邊抱著腦袋護著頭,還一邊朝著考利怒吼:“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揍我,你他媽居然敢揍我?”


    “我他媽管你是誰!”考利掄圓了胳膊一棍子下去,頓時把他揍老實了:“再他媽嘴硬,一會兒把你帶回局裏吊起來!婊子養的,大晚上的出公差,你以為老子心情很好嗎!”


    考利正打算給這小子漲點記性,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他一扭頭便看見了那輛停在身邊的馬車,透過窗戶玻璃映射出的麵容,就和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考利先是一愣,旋即又打了個哆嗦,他趕忙招呼身邊的小跟班繼續追擊,自己則屁顛屁顛的跑到了馬車旁邊問候:“爵士,咱們這次行動,把您都給驚動了?”


    亞瑟掃了一眼混亂的現場,見慣了大場麵的爵士淡定的問了一句:“你之前和查爾斯到萊斯特廣場臥底走訪,原來是為了這個嗎?”


    “是是是!”考利用力點頭,臉上堆起了讓人牙都發酸的笑容:“爵士您慧眼如炬,菲爾德警督早在一周前收到線報,說是萊斯特廣場這邊晚上存在成規模的賭局,於是我們便秘密布控、深入調研、反複踩點,終於抓住了犯罪分子的馬腳,今天這一網打盡,也算是能給民眾一個交代了!”


    亞瑟靠在馬車軟墊上,單手托腮,目光淡然:“嗯,是嗎?你剛剛那套棍法耍的不錯,我倒是第一次見,這套招式是局裏哪一位教官教的?”


    考利麵露尷尬,幹笑兩聲:“啊,那……那是我在巡邏隊時自創的一種‘控製性打擊’手法,靈感來源於弓街騎警的馬上格鬥。”


    說到這裏,考利話鋒一轉,忽然意識到該展示點“專業素養”了:“爵士,要不……我現場給您演示一套‘文明杖製敵三式’?這可是局裏新推行的執勤科目之一,我是首批合格通過考核的。”


    語罷,考利不由分說的朝身後喊了一嗓子:“休特!那邊那個紅脖子交給其他人!你過來配合!”


    “我?”休特警官正騎在一個賭徒身上試圖從他手裏奪回賭資,聞言臉都白了:“老大,我可不想再挨你一棍子了!”


    “別廢話,給爵士演示!今天晚上表現好,回頭我給你記一功。”


    休特這才苦著臉走來,在人群邊緣立正站好,等著被他“一招製敵”。


    隻見考利一揮警棍,踢腿上前,但是還不等他甩出文明杖,地上那個被他揍得滿頭包的賭徒似乎緩過了勁,忽然暴起將考利撲倒在地。


    那賭徒騎在考利的身上一邊揮拳,一邊咬牙切齒的罵道:“讓你他媽的揍我,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下院議員本傑明·迪斯雷利!”


    但他的小體格哪裏比得上風吹日曬的蘇格蘭場警官呢,他剛打了兩拳,便被考利掀翻在地。


    “你是迪斯雷利?你他媽要是迪斯雷利,那我就是威靈頓公爵亞瑟·韋爾斯利!”


    考利一邊怒吼,一邊將那自稱議員的倒黴蛋拎起來往地上一摁,動作幹脆利落,毫不含糊。


    可他這話音剛落,馬車裏那位真正見過迪斯雷利“王八拳”的家夥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仔細打量那人的臉,雖然腫得像是山洞裏的鍾乳石似的,但那副誇張的長鼻梁、略顯華麗的黑色卷發,還有那風騷的紅背心和綠褲衩……


    喔,該死,這真的是本傑明!


    “等等!”亞瑟語氣忽然一變,猛地拉開馬車門,一腳踏下石板街:“快停手!”


    考利正準備再補一腳,聽到亞瑟的命令,下意識收了動作:“怎麽了,爵士?”


    亞瑟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望著已經被打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議員先生”。


    “本傑明,你還有氣兒嗎?”


    那人一邊捂著臉一邊咳嗽:“比你在倫敦塔下那晚強點,但也有限。”


    考利懵了,手裏的文明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那張橫行街巷的臉此刻活像見了鬼。


    “您……您真是……”他猛然直起身,手忙腳亂地將迪斯雷利攙扶起來:“迪斯雷利先生,您……您怎麽在這兒?”


    “還能為什麽?”迪斯雷利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邊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一張揉皺了的劇院票:“來看劇本試演啊!你們親愛的亞瑟爵士想讓我給芭蕾舞劇提提意見,我剛路過這邊,正想試試手氣,結果差點被你送去見上帝!”


    考利一邊攙扶著他坐下,一邊抬手幫他順著氣:“需要幫您叫醫生嗎?”


    迪斯雷利聞言,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陰陽怪氣道:“醫生?或許還是把威廉·透納先生叫來比較好,回頭你們也可以把我一起掛到蘇格蘭場的牆上去。”


    考利聞言臉都綠了:“誤會,真是誤會!晚上光線太暗,而且您說話的語氣還……我這職業習慣……職業反應!實在對不住!議員先生,您看……”


    “你知道嗎?”迪斯雷利咬牙切齒地說:“就算我不是議員,光憑我這身打扮,你也應該知道我是紳士,不是賭棍。整個倫敦,不,是整個不列顛,除了我,誰會像我這麽時尚新潮,穿著綠褲衩來鬥雞?”


    考利尷尬地扯了扯製服的衣角:“是是是,我這眼神……”


    亞瑟也上來打圓場:“抱歉,本傑明,這件事倒也不能完全怪考利,或許有一部分還得歸罪於羅萬廳長。畢竟自從蘇格蘭場有關議員的資料不慎遺失以後,新入職的蘇格蘭場警員應該沒幾個知道——喜歡穿紅配綠的背帶褲紳士是惹不得的。”


    “罷了罷了!”迪斯雷利不耐煩的擺手:“說起來,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們,不耽誤你們執勤了,以後我碰見你們蘇格蘭場,躲著走還不行嗎?”


    考利正想解釋幾句,卻看見亞瑟衝他擺手,示意他退下。


    於是他隻得朝亞瑟敬了個禮,旋即又灰頭土臉的加入到了圍剿非法賭博活動的戰局。


    亞瑟掏出白手套撣了撣石階上的灰塵,挨著迪斯雷利坐下。


    他還沒說話,便挨了迪斯雷利一個白眼。


    滿肚子不高興的猶太小子嘟嘟囔囔的念叨著:“我在地上讓人家揍得眼冒金星,你在旁邊看熱鬧看的高興,這簡直就是街頭版的新高加索事件。”


    亞瑟聽到這話,沒忍不住笑出了聲:“本傑明,我……”


    “別我我我的了!”迪斯雷利坐在石階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下院的聲望已經夠搖搖欲墜了,要是明天《晨郵報》登出《本傑明·迪斯雷利綠褲衩鬥雞被擒》的新聞,你信不信我的聲譽就全完了!”


    亞瑟對天發誓道:“我保證,這件事絕對不會流出去。你得相信蘇格蘭場,這點保密素質,我們還是有的。”


    迪斯雷利瞪他一眼,又氣哼哼地把劇院票拍在亞瑟膝蓋上:“給你,我不看了!你就去讓亞曆山大跳芭蕾,讓查爾斯去唱女高音吧,我今晚隻想坐在家裏,裹著毛毯寫罵街評論。”


    亞瑟眼見他要撂挑子,趕忙規勸道:“本傑明,這可不行,現在是關鍵時刻,新戲馬上就要上了,我們要是缺了你這員大將……”


    迪斯雷利打斷了他的話:“大將?你見過讓人按著腦袋揍的大將嗎?你瞧我這個模樣!我完了,一切都完了,格萊斯頓那個樵夫要上去了!馬上就要大選了,你說!就我現在這個造型,你讓我怎麽去參加競選活動?選民們會怎麽看待眼睛腫的像魚泡的候選人?”


    亞瑟剛打算許諾給他找倫敦最好的醫生,但還沒開口便覺察到了不對勁。


    “大選?1832年的大選才剛過沒幾年,怎麽又要大選了?”


    迪斯雷利白了他一眼,氣呼呼的回道:“沒事,明天一早你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你消息這麽靈通,也用不著從我這裏打聽。”


    亞瑟被迪斯雷利的話勾的百爪撓心,他今天非要問個水落石出:“本傑明,一步慢步步慢,我們早點知道,也能早點幫你募集競選資金啊!”


    誰知迪斯雷利聽到這裏意誌更消沉了:“募集競選資金,就為了上市,現在咱們《英國佬》的作者們褲兜一個賽一個的幹淨,賽克斯夫人能幫我想點法子就不錯了,哪裏能指望你們……”


    亞瑟聽到這兒,轉頭看向那塊寫著“賠率一比一百”的木牌子,終於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你鬥雞就是為了這個?”


    迪斯雷利臉蛋一紅:“你懂什麽?以小博大,這是門藝術。”


    亞瑟沉吟片刻,開口道:“你的競選資金,我來幫你想辦法,我這裏情況好的話,估計能拿出一千鎊,就算差,也能給你湊到五百鎊。”


    迪斯雷利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還以為亞瑟是在騙他:“你終於忍不住去搶銀行了?”


    “搶銀行倒不至於。”亞瑟看著迪斯雷利那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揚:“但被人半哄半騙的進了一個金礦。”


    “哦?”迪斯雷利斜睨著他,揉著自己腫起的眼皮:“我倒要聽聽,是誰膽子大到敢騙你?”


    亞瑟假裝歎了一口氣:“說來話長。今天下午,我去和肯特公爵夫人聊了聊。”


    “哪……哪個肯特公爵夫人?”迪斯雷利立馬豎起耳朵。


    “還能有哪個?就是那位想當攝政王想到發瘋的那個。”


    迪斯雷利瞪大眼睛:“你進宮啦?”


    “準確地說,是被留下了。”亞瑟語調一頓:“而且,待遇不錯。”


    “多不錯?”


    “每年八百鎊,而且由於我會教好幾門課,所以還可以視課時另加津貼。康羅伊怕我臨陣辭職,特意允諾提前支付半年的酬金。”


    迪斯雷利倒抽一口涼氣:“你他媽是去教書,還是嫁過去了?”


    “別胡說。”亞瑟拍拍他的肩膀:“而且,你忘了嗎?我現在還是倫敦大學教務長,這也是薪水穩定、年金豐厚的職位。我回頭可以和委員會商量一下,預支一季度的薪水,再試試能不能申請一筆研究補貼……”


    “研究補貼?你打算用什麽名頭申請?”


    “就說是資助一項政治傳播實驗。”


    迪斯雷利聽到這裏,終於露出點像人樣的表情了:“關鍵時刻還是你靠得住啊,我親愛的亞瑟!”


    “你要這麽說,我也不反對。”亞瑟從懷裏摸出小筆記本,從兜裏摸出筆就開始寫起了信:“一封給康羅伊,一封給校務委員會……大概五天之內就能把第一筆款項轉出來……”


    迪斯雷利看到這兒,也不好意思再生氣了:“你今天下午都在肯辛頓宮,怪不得你不知道國王陛下把議會給解散了。”


    哢嚓一聲,亞瑟手裏捏著的筆折斷了。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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