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府,


    戌時,


    天色昏暗,


    陰雨連綿,


    一輛極為質樸的馬車停在了門前。


    “曹公公,您請!”


    馬車剛剛停穩,一旁的小宦官便飛快的下了車,跑到車廂外麵等候著,等到曹正淳出來時,極為殷勤地撐著傘道。


    身份更低的那人更是幹脆,索性直接彎著腰趴在馬車下邊,以供那人踩在自己背上,靴底不會被雨水打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便是宮中也不例外,生活在宮中的閹人更是善於察言觀色,陛下對眼前這人的態度,早就被眾多太監看在了眼裏,免不得要巴結一番。


    “唉……”


    “都是些苦命人,何必這般拘謹?”


    曹正淳說罷竟是親自扶起了跪地的那名年輕宦官,隨後又俯身替他拍了拍膝蓋處的水漬歎道。


    “你們且在這裏候著吧。”


    “咱家傳完陛下的口諭便來。”曹正淳避開雨傘對著那小宦官和顏悅色道,隨即也不矯情,淋著雨獨自往府內走去。


    “嘎吱……”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


    “曹公公,你來了。”


    駱粥望著往前的曹正淳笑道,真要說起來從他入宮之後,便從來沒有私底下聯係過,少有幾次見麵也是傳旨的時候,今日為何而來,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駱大人,陛下的口諭,讓您入宮一趟,聽陛下的言語,昨天的事情,怕是心中已經有了芥蒂。”曹正淳開口道。


    “芥蒂嗎?”


    駱粥笑了笑,這才僅僅隻是白馬寺的風波而已,不曉得等那清河郡的事情傳到宮中他又會作何反應。


    “早在永樂街的事情之後,李公就已經有了掣肘錦衣衛的想法,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如今看來怕是已經和陛下敞開心扉,說了具體的章程。”


    “隻是陛下心中還在遲疑。”


    曹正淳回想起朱明的神色分析道,不然他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問出那麽一番話。


    “罷了,且去看看吧。”


    駱粥對於曹正淳的話沒有半分意外,朱明能讓他來叫自己入宮,說明還是沒有考慮清楚如何處理自己,不過也快了。


    “周伯,你先來一趟。”


    駱粥臨行前開口道。


    “從府上的庫房裏支出一百萬兩銀子,記住,不要記賬,也不要現銀,全都用銀票。”駱粥思慮片刻道。


    “曹公公,你也莫要推遲,這筆銀子用於在宮內的打點,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宮裏那些人更是如此,畢竟沒了其他的念想,更得抓緊這黃白之物……”


    “往後若是沒了銀子,”


    “也隻管來駱府支取便是。”


    駱粥沉聲道。


    “駱大人,會不會太多了些?”


    曹公公聞聲詫異道。


    “陛下心中的遲疑,大抵明日就沒了,趁著這個檔口,曹公公你還是得抓緊時間把位置往上挪一挪,等到手裏邊有了人,少不得花銀子的地方。”


    駱粥望著曹正淳正色道,不出意外的話,這埋了一年多的暗子也終於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


    “駱大人,咱家……”


    曹正淳欲言又止道。


    “本官在宮門外等你。”


    駱粥說罷也不停留,孑然一身出門,翻身上馬而去,為了避嫌並沒有選擇同行入宮,越是緊要的關頭,越是不想讓這顆暗棋有太多糾纏,表現得太過親近。


    “公公,您請。”


    駱粥前腳剛走,駱府的管家周伯便親自帶著一個木匣子走到了曹正淳麵前,打開之後是一遝厚厚的銀票,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零散的金葉子。


    “有勞了,周管家了。”


    曹正淳拱手道,駱粥給的,自己也沒有推遲的必要,道謝之後,便將那一塌數目不一的銀票揣入懷中,大袖一卷那些零零散散的金葉子也都收了起來。


    “曹公公,您客氣了。”


    周伯倒也是個有心人,雖說不清楚駱粥和他之間具體的關係,可也曉得這人對自家大人十分重要,做起事情來自然也是不留餘力。


    這遝銀票中八十張麵值萬兩,餘下的二萬兩皆是一百,五百,再到一千,五千不等,畢竟宮中打點,每個人出多少銀子,也是依照身份來的。


    “那咱家,便先行離去了。”


    駱府門外,


    “駱大人賞的,都拿著吧。”


    曹正淳不著痕跡的將幾片金葉子,落到了隨行的那幾個小宦官的袖中,便是之前那跪地的人也沒落下。


    “謝過公公,謝過大人……”


    眾人看著那金葉子愣了許久,


    麵色有些惶恐,


    依照不成文的規矩,不論好壞,隻要宮裏邊的人出來,傳旨,又或是口諭,都得給些賞銀,這點倒不奇怪。


    若是分文不取,


    皇帝曉得之後反倒是要起疑心。


    可通常都是領頭那大太監收下,


    又怎麽可能分潤出來?


    講到底,宮裏的閹人日子並不好過,貴人沒那麽容易打賞,相反,稍微丁點小事沒做好,就會掉了腦袋,月底的俸祿也沒幾兩銀子,更沒有幾個人能熬到出宮傳旨,又或是收孝敬錢的時候。


    絕大多數太監年老被趕出宮後,多是暴屍街頭,臨了,莫說贖回子孫根,便是棺材板都未必能買上一副。


    所以宮裏絕大多數閹人都是視財如命,和那貔貅一般,隻進不出。


    眾人低頭望著袖口裏的金葉子,又回想起方才入府前的那一幕,俱是鼻頭莫名的有些酸楚。


    越是卑賤之人,


    反倒是,


    越是珍重那來之不易的尊重,


    ……


    午門外,


    駱粥靜靜地等在雨中,


    禦書房外,


    “陛下,駱指揮使已經到了……”


    曹正淳在門外通稟道。


    “讓他等著吧。”


    朱明此時正嚐著那碗白粥頭也不抬道。


    “且在等等,”


    “看看朕那親軍指揮使的態度吧。”


    曹正淳離去之後,


    朱明低聲自語道,


    不知不覺間那碗白粥已經見底了。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他可有半分不耐煩的神色?”


    朱明望著剛剛回來的曹正淳問道。


    “回稟陛下,


    “駱指揮使如今正跪在午門外。”


    “看他神色倒是沒有半分不耐。”


    “哦?”


    “跪著的?”


    “那便讓他繼續跪著吧。”


    聞聲,


    朱明的麵色好了許多。


    午門處,


    “看樣子還是沒死心嗎?”


    駱粥跪在午門外心中暗自想到,可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自己的在他心中的形象是爪牙尖利,而並非是目無君上。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禦書房還是沒有半分動靜,


    駱粥依舊是一言不發的跪在午門外,望著那冗長的漢白玉台階心中並無波瀾,如果隻是白馬寺陽奉陰違一事。


    想來,自己隻需要跪道天亮,他心裏的氣消了,大抵便過了,可該來的事情始終是躲不過的,自己也從來沒想過能蒙混過關。


    卯時,


    天地間第一抹光亮升起時,


    “嘎吱……”


    禦書房的大門被推開,


    朱明走到那漢白玉長廊之上,望著底下已經跪了一夜的駱粥,看著渾身都被大雨淋透的衣裳,一綹一綹貼在額前的頭發,終歸還是長舒了一口氣。


    自己要的態度,


    他如今已經給了。


    “罷了,叫他進來吧。”


    “朕,有話與他交代。”


    朱明揮了揮手道。


    “陛下!”


    “陛下!”


    “清河郡有急報傳回……”


    恰逢此時,


    宮門外有急呼聲傳來,


    馬蹄踏下的泥水在駱粥身前飛濺,


    “陛下,您請看!”


    那人從信鴿腿上的竹筒中取下一張紙條遞到了朱明身前。


    “這是?”


    朱明掀開紙條,望著上邊簡短的話語,整個人直接愣住了,麵色煞白,胸口止不住的起伏,最後更是將那紙條撕得稀碎。


    “嘭……”


    朱明重重的一拳捶在那欄杆上,


    便是鮮血淋漓也不自知,


    “你怎麽敢的呀?”


    朱明青筋暴起望著午門外跪著的那道人影戾聲喝道。


    過了許久,


    終於平靜下來,


    “罷了,”


    “罷了,”


    “讓他回去吧……”


    “且好自為之……”


    朱明大袖一揮麵無表情道。


    “嘭……”


    禦書房的大門猛然合攏,


    隱隱有木屑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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