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對於杜誠武告誡一般的話語,到底聽了進去。


    出來半年多,頭次在外麵過年,日後隨著修為增漲,境界攀高,壽元堪比神仙中人,總會有意無意錯過世俗節氣,因勢利導,也是修士口中的“太上忘情”,近乎不可逆轉。


    好在他和崔妞年紀不大,在修士之中更是稚嫩,還有大把光景留戀世俗凡間,“孤家寡人”這種想想都覺得恓惶的事,離他們還為時過早。


    “彭姐姐唉,不至於吧,我看咱家房頂挺幹淨的,用不著再仔細打掃一遍,意思一下得了。”


    崔英站在梯子上,拿著掃帚,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


    彭娥在下邊扶著梯子,喊話道:“少廢話,大過年的,撣塵掃房子,誰家不是幹幹淨淨的,憊懶娃子忒不像話。看你這麽懶,咋的,往年在家裏是根本懶得動?”


    崔英撇撇嘴道:“我家裏邊是茅草屋,用不著掃屋頂。”


    “屋裏、院裏也不掃?”


    “反正我光顧著耍了,也沒見師父他們怪我。”


    “我就知道!”


    彭娥看去正在掃牆根的陳景,回頭一巴掌拍在崔英小腿上,“這麽懶,以後多娶一個媳婦兒,得是勤快點兒的,不然一大家子都是懶漢,全家等著住豬圈吧。”


    崔英在上邊笑得沒心沒肺,“多娶一個咋成,我這種大俠,怎麽著也得妻妾成群才成。”


    說完舍去木梯上了屋頂。


    彭娥在下邊看著心驚,提醒道:“小心點兒,瓦房可撐不住你這大塊頭。”


    “我這身功夫可不是浪得虛名,彭姐你把心收回去,瞧好吧。”


    崔英踩著屋頂脊梁骨,小步往前挪,手裏掃帚左右橫掃,真和她說的一般,意思一下就得了。


    掃完之後,腳尖一點,飛身而下,讓看在眼裏的彭娥又是高興又是惱火,“多大的人了,冒失又魯莽。”


    杜誠武在院裏招呼媳婦一聲,“今年咱家是買一副春聯,還是自己寫?”


    “我來!”崔英聽後脫口而出。


    陳景盯著她道:“你肚子裏的墨水能有二兩不,能浸透毛筆?”


    崔英不以為意道:“不就是一副春聯,張口就來。”


    雖說有幾年沒見,以杜容對崔英的見解,不太看好她的大包大攬。


    杜誠武搬來一張桌子,三幅長紅紙,兩長一短,筆墨候著,對崔英道:“想好寫什麽沒?”


    崔英手指頭扣著鼻子,指著紅紙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陳景還在等著下文,看到崔妞呆頭呆腦模樣,後知後覺道:“就這?”


    崔英憨笑著點頭,“唉,對,就這。”


    杜誠武哭笑不得。


    彭娥笑得打顫,“真是個傻大個。”


    杜容看著陳景道:“還是讓景哥哥試試吧。”


    崔英自己趕鴨子上架,被人看了笑話猶不服輸道:“簡單直白些不好嗎?任誰看了都一目了然,挑不出毛病。”


    杜誠武搖頭道:“太過直白了,讓外人看咱家笑話,像你說的,任誰看了去,都曉得家裏全是白丁,隻認幾個字的那種。”


    “那我就試試。”陳景鋪開紅紙,執起毛筆。


    洋洋灑灑一口氣寫完,陳景放下毛筆,讓幾人指點一下。


    “除舊如斯東流逝,隔山萬裏共迎春。”


    杜誠武點點頭,“字寫得馬馬虎虎,寓意卻是不錯,跟咱家很貼切,就用這副做春聯吧。”


    崔英揮手攔道:“對聯用他的就算了,這個我不爭了,勉為其難接受。但這橫幅,你們該考慮一下我的吧,就用‘過大年’咋樣?”


    杜容好氣又好笑,推她一把道:“你肚子裏就藏了幾個字,別再獻醜了。”


    崔英挺著胸膛大義淩然道:“身為大俠,就該知難而上,一往無前。”


    最終幾人拗不過她,讓她親自動手,歪歪扭扭寫了三個字掛門框上,就是咋看咋紮眼,尤其和陳景的字作對比,字意字體都落了下乘。


    臉皮厚如崔英,起初還能自賞一番,後來越瞅越不對勁,打算拿個福字,與橫幅倒貼一起,被彭娥攔下了,“就這樣吧,好歹也是崔大俠親筆大作,日後說不得會有人來光顧呢,可不能遮起來。”


    啥大作,該是汙點才對,崔英悄咪咪和乖巧的容妹妹說道幾句,過完年了,對聯可以繼續掛著,橫幅幫她早早撕了,絕不能給外人留下口舌機會。


    除夕夜,吃餃子,彭娥專門包了十人份的量,想著即便有剩餘,最多隔兩天,不會剩下。


    崔英狼吞虎咽最後一口,彭娥再去灶房下餃子時,沒了,老臉一紅,千算萬算沒能想到那個傻大個如此能吃。


    回了屋子,崔英正要起身再次大快朵頤,彭娥甩她一句,“別去了,沒啦。”


    杜誠武瞅瞅碗裏剩餘餃子,給媳婦一個眼神。


    彭娥回他一個白眼。


    曉得了。


    陳景指著崔妞肚皮,對兩夫婦道:“不用管她,你看她那個肚皮,吃起東西沒饑沒飽,毫無節製,這會兒餓她幾天都沒事。”


    彭娥身為婦人,歉意道:“家裏不缺那些吃的,是我怠慢了。”


    崔英把碗放下,拉著彭娥手,聲情並茂說道:“這次是我貪嘴了,沒得辦法,彭姐你手藝太好,就這一手,我師父就算拍馬也趕不上。”


    這話真不是瞎扯,崔英做飯的手藝隨師父,個頂個難吃,真要是哪天親自下廚,也是一時興起,奔著折騰人去的,論做飯手藝,家裏還是董老爺子最拿手。


    杜容把碗遞過去道:“崔英哥哥,不嫌棄的話,我的給你吃吧。”


    “我曉得容妹妹心疼哥哥,趕緊吃了,咱們去逛街去,聽聲音,城裏已經開始放煙花了,帶你去占個好位置,我這麽大塊頭,沒人敢惹。”


    杜容也著急去看熱鬧,幾下吞咽剩餘餃子,還被噎住,彭娥忙給她拍背,心疼道:“姑奶奶呦,慢點兒吃,大姑娘家的,一點也不矜持。”


    拿手帕抹抹嘴,杜容對同樣歡天喜地的崔英道:“走嘍。”


    陳景端坐不動,對她倆道:“我就不湊熱鬧了,你們去吧。”


    杜誠武聽後不樂意了,大手一揮,“你們都去,年輕人,總和我們這些老家夥待一塊兒,算咋回事兒,趕緊起來,不然別怪我倚老賣老趕人了啊。”


    彭娥跟著勸男子道:“大小夥子,沒有婚娶,娃兒沒著落,在長輩眼裏就是半大孩子,和容兒一起耍去,長著一副俊臉,就該讓他們本地人瞧瞧,咱南聿洲山水更養人。”


    崔英聽後得瑟道:“唉,對嘍,咱這是去給老家耀武揚威,不是單單為了耍樂,有重任在身,讓這方土地男女老少見識一下,啥叫英姿勃發無出其右。”


    陳景苦笑著暫時告別兩夫婦。


    彭娥等孩子們走出家門,杏眼一瞪,神色不善盯著自己男人道:“老家夥?是說我這個黃臉婆嘍。”


    杜誠武裝傻道:“說我自個兒呢,你咋往自己身上套,黃臉婆這種話,說出去也沒人信啊。”


    彭娥冷哼一聲,“老娘風姿綽約五十年,等你白頭了,我這塊還是一頭青絲。”


    杜誠武“哎呦”一聲,這婆娘手上功力全在掐腰子肉上麵,真疼。


    “讓了,讓了啊!”崔英大嗓門開門,三人擠上高台處,占一個好位子看煙花。


    崔英手裏幾串冰糖葫蘆,剛才來的路上買的,人聲鼎沸,賣冰糖葫蘆的小販隻顧著吆喝,崔英大嗓門一吼,不等小販回神,手裏一枚銀錠屈指一彈,再順手撈起幾根冰糖葫蘆就走,一氣嗬成,把小販唬的一愣一愣的。


    正好三人分得一人兩根,崔英嘴裏嚼上幾口,心中竊喜,這小販講究,裏邊的籽兒都挑出來了,省得吐了,就是美中不足冰糖少了些,酸比甜多。


    煙花在夜空炸開,人群聲浪跟著湧起,年紀小的歡天喜地,年老之人也是喜逐顏開。


    除舊布新風,新春新氣象。


    其樂融融是也。


    杜容吃完手裏冰糖葫蘆,拉著陳景與崔英道:“按往年慣例,這會兒放煙花大概要結束了,唱大戲估計你們看不來,咱們去看傀儡戲。”


    “走走走,這一晚上必須得熱鬧夠了才成,不然白來了。”崔英催促陳景一起。


    三人在這座小城內穿梭不斷,路上杜容總能遇到幾個認識的人,雙方笑著打招呼,寒暄上幾句。


    這當中若是女子,崔英還能跟著露出笑臉,厚著臉皮問人家姑娘芳齡何許,有無意中人?被人白眼也不厭其煩。


    若是有男子,尤其是和杜容年紀相仿的,那不好意思,小子,看清我這沙包一般大的拳頭沒,別對我家容妹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兆安城,城東村,穆鴻風看著一桌子酒菜,心頭暢快,胃口大好,與老友碰上一杯,一口濁酒下肚,回味無窮。


    穆鴻風感慨道:“好家夥,可算碰到兩個小兔崽子沒在家,終於清淨了,往年淨是聒噪不休,吃個年夜飯也不消停。”


    董川海點點頭,對付一塊豬肘,幾下啃完後,丟在一旁道:“這會兒兩個小家夥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去了隔壁,你就沒一點兒擔心?”


    “這有啥擔心的,純屬多餘,鈺金洲那個老財主,他是不曉得這事,你信不信,隻要我給他提個醒,使個眼色,甚至連眼色都不用,讓他見我一麵,那老財主能把兩個兔崽子寵成爹娘。”


    穆鴻風一邊隨意貶斥隔壁土財主,一邊可勁撈飯菜,矜持了這麽些年,總算有放開的時候了,逮著膾炙飯菜使勁造。


    董川海挑著牙縫,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也不知道那位是咋個回事,被你欺負成那樣,就差按土裏啃泥,還是對你百依百順的,跟個小媳婦似的,好歹也是一洲之主了,對上你,真就一點兒脾氣都沒。”


    穆鴻風胡吃海喝一番,袖子抹抹嘴,說道:“全天下能隨便和老朱說話的,就那麽一小撮,看不起他的,罵他的,欺負他的,從他身上扒皮的,想宰了奪財的,都有。”


    “唯獨我……”穆鴻風指著自己道。


    “你就隻欺負他。”董川海點頭道。


    “不,前邊那幾樣,我全占了。”


    穆鴻風大言不慚一句,接著吃喝起來。


    董川海長歎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頭頂高空,悶雷滾滾。


    董川海瞅一眼夜空烏雲,拿筷子敲碗提醒對麵道:“你去和那位河神說道說道,兩個娃子不懂事,這才壞了他們神道規矩,找麻煩直接找你就行了,冤有頭債有主的,作弄下邊稗官算個什麽事?


    你也看到了,兆安城護城河裏邊那個小河神,得令之後,動用那點兒可憐法力,興洪作浪一番下來,也就淹個河岸,連帶這個時節隔天下個暴雨,看得我真想給他一拳碎去金身,王八綠豆一樣的芝麻官,簡直不知好歹。


    也就是那個小河神不知道在針對你,不然讓他曉得你近在眼前,金身不要,也會嚇得想方設法跑路。”


    穆鴻風灑脫大笑,“小打小鬧惹人煩,久而久之,懷源就沒了這種心思,究根到底,懷源這種心存‘故國’情懷的家夥,能拿我怎樣,會把兩個孩子如何?他做不到、不能做,擾我清淨,給倆孩子說幾句重話,僅此而已。”


    最後說道:“隨他去吧,翻不了天。”


    半夜嬉鬧,街上人群逐漸散去,三人也跟著回家。


    陳景入鄉隨俗盤腿坐在火炕上麵,遵循老家鄉俗守夜。


    火炕上麵擺著一方暖桌,擺著簡單幾樣零嘴,還帶有兩壺酒,杜誠武見兩個年輕人沒了喝酒興趣,便自斟自飲起來。


    杜容橫躺在崔英懷裏,問道:“你倆後邊去哪裏啊?”


    崔英斜躺在火炕上邊,拍拍下邊褥子,是個好東西,咋師父不給自己小時候砌一個?估計老頭子懶得弄。


    閉著眼回話道:“不曉得唉,看小景吧,我這人天有多大,心就有多大,多出來轉轉,啟程歸家不知道多久以後,再想出來,更是好多年的事情,不急,不急。”


    杜容喃喃道:“我也想跟你們走。”


    “啥子?”


    彭娥一邊納鞋底,耳朵尖聽到閨女的話,“你個死妮子,如此沒良心,敢拋下爹娘闖江湖去,你爹那個死樣子,近在眼前看不到?還敢去外邊胡混,以後可不興再說這話,小心你的腿。”


    杜誠武笑著附和道:“閨女,聽你娘的,咱家沒必要出去闖蕩,你爹我早年出去也是被逼無奈,沒讀過幾本書,沒個功名利祿,隻得土裏刨食四處闖蕩,如今好了,咱是小康之家,也該老實一些安分守己。”


    陳景也說道:“你爹娘說的沒錯,出門在外看似自由,卻也隨時伴有凶險,可不能一時衝動單憑臆想出去亂闖,對自己,對家人,都是不負責,萬萬不可有此舉動。”


    崔英見不得他們幾人合夥,欺負小姑娘似的,嚷嚷道:“走南闖北,闖蕩江湖咋就不行?”


    對杜誠武道:“這叫子承父業。”


    又指著彭娥道:“慈母多敗兒,不能一個勁疼孩子,就不怕疼愛成傻子,養成白眼狼?”


    彭娥絮絮叨叨,“就這一個閨女,不能讓她飛走嘍。”


    陳景看這氣氛不對,說道:“能飛,但不能飛遠,至多有去有回。”


    杜誠武開口道:“對,就是這個理兒。”


    杜容眼中有不舍,看著陳景道:“那你倆呢?”


    陳景不好隱瞞,“我倆有自己的事情,太過隱晦,不能隨意說出,這是師父早就告誡過的,可不是我誆騙你。”


    “這樣啊。”杜容語氣充斥無奈。


    彭娥暗自鬆口氣,還好這妮子死心了,真要被拐跑了,她還不哭死在家。


    正月初二,街坊鄰居開始有往來串親戚的,杜誠武一家外來戶,還是萬裏之外的那種,又無家底殷實的親友,自然沒有親戚串門可言。


    與外麵的熱鬧熙攘大為不同,杜家冷清非常,全都盤腿炕上,自家“悶頭”過年。


    “老杜,你家來親戚了。”


    外邊吼一聲嗓子,讓家裏幾人為之一怔,啥時候有的能隔山萬裏能串門的親戚了?


    都不用細想,一個都沒有。


    杜誠武聽出那聲嗓子,都沒起身道:“老劉那家夥,不曉得是不是大白天喝多了。”


    彭娥點頭,連出去看一下的心思也沒了,等著老劉撒完酒瘋走了便是。


    “咋還沒出來,你老杜就讓親戚在門外等著,太不像話。”


    “這嗓音不像醉酒樣子。”杜誠武下了火炕,打算去看看。


    “沒完沒了。”彭娥也跟著過去。


    杜容心裏轉圈圈,猛地起身,看著崔英道:“是不是我哥哥來啦?”


    “這咋可能?”


    崔英剛說出口,覺得還真有那麽點苗頭,看向陳景道:“你說會不會是師父他們幫忙?”


    “這個嘛……”陳景也拿不準了。


    大門敞開,杜誠武嘴裏嘀咕,也不見有人進來。


    大踏幾步,終於見了分曉。


    門外一男一女,男的年老,女的相對年輕,中年婦人。


    都不認識。


    “可算出來了,走了,老杜,改天晚上搓麻將。”


    “行,謝了昂,老劉。”


    杜誠武篤定不認識門外兩人,拱手道:“兩位……”


    年老那位直截了當道:“我們來找陳公子與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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