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局促的鍾馗,孔寒安感觸更深。


    老皇帝的自稱,從“我”變成了“朕”又變成了“寡人”,這象征了他逐漸找回自我,恢複帝王氣度。


    又從“寡人”變回了“我”,這象征著,最後他擺脫了帝王的身份,放低了姿態。


    這是一個父親,在為不成器的兒子擦屁股。


    他已不再是那個放不下江山的帝王,而是一個無奈的父親。


    頂著鍾馗和老皇帝的目光,孔寒安點了點頭。


    “他本就與我地府淵源甚深,他的意外,與我思慮不周也有關係。”


    相比曾經因曾悟犧牲自責不已的孔寒安,如今的他已經成長了很多。


    死亡並不可怕,與其自責,不如彌補,更何況,他就是執掌冥界的神明。


    “我如今隻是分神,回冥界後,自會與鍾馗正式職務,具體官職,也等回地府之後再做定奪。”


    “陛下,您是希望我背著您上路呢,還是您自己走呢?”


    老皇帝幹癟的屍體抖了抖,好似徹底失去了支撐,癱倒在地。


    腐肉枯骨自不必提,屍身倒下,還有一道光華籠罩的人影,照亮了整個太子寢宮。


    老皇帝的光華,與孔寒安的祥雲類似,隻不過孔寒安的祥雲是天地生成,而老皇帝的光華是萬民敬仰。


    鍾馗悶哼一聲,縮在了孔寒安身後。


    人怕鬼,隻是源於對死亡的畏懼,對同類死相的心有戚戚,一身正氣不畏死的人,反而會令鬼生懼。


    更何況,老皇帝一身,匯聚了幾乎整個大齊的意誌,或許還帶著一些氣運,這光芒雖未萬丈,對鬼物而言,卻比太陽還要刺激,鍾馗如何受得了。


    老皇帝頑皮過了,還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鬼,光芒收斂,顯出了他的身形。


    白發蒼蒼,身體老邁,但精神矍鑠,氣宇軒昂。


    齊承周,屬火德,國色為紅。


    老皇帝身穿一身火紅長袍,其上有九爪金龍,栩栩如生,作勢欲撲。


    他的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指甲整整齊齊,哪有之前那幹癟僵屍邋遢樣子。


    與一般帝王不同,他未戴冕旒,頭頂之上,反而是一個衝天冠。


    可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威嚴,甚至給孔寒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其實,也可以說,那不是感覺……


    在老皇帝身上,常有各種各樣的“人”淡淡的出現又消失,士農工商,百姓黔首,甚至他國的王侯……


    放眼看去,那長服裏的人,或在經曆自己的人生。


    或許,這就是這個世界裏第一個大一統的帝王所能擁有的民望?


    若不是神像分身,孔寒安感覺自己都要流口水了。


    這套衣服,好想要。


    孔寒安在打量著老皇帝,老皇帝卻沒有看孔寒安。


    他複雜回頭,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了看寢宮,隔著屏風出神了良久,才微微歎息了一聲。


    “咱們走吧……”


    孔寒安雖然本體是神,但這座分神其實沒多少能耐,或者說,沒有能耐在大齊皇城這座法陣裏撕開前往冥界的通道。


    他要去東嶽廟或者冥王廟,借用自己的香火,才能前往冥界。


    給五盜下了一道神旨,簡單的將情況告知一番,讓他們不用再來。


    孔寒安駕起祥雲,帶著老皇帝和鍾馗飛出了皇宮。


    皇宮法陣,確實需要權限。


    但老皇帝本身,就有道聖給與的最高權限。


    之前他不願身死,自縛於殘屍內,尚還需要孔聖隨行。


    如今他已褪殼而出,皇宮當然攔不住孔寒安。


    方才老皇帝萬般不舍,走出寢宮駕雲而起,他反而灑脫了。


    地上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侍衛,他看都不看,隻是揮了揮手,讓他曾經的“蹦蹦跳跳儀仗隊”徹底變成了屍體。


    鍾馗在一旁抓耳撓腮,嘴巴張了又張。


    “有什麽話就說吧,我這兒沒那麽多規矩。”


    孔寒安瞥了他一眼。


    “冥王,您嘴角那塊兒掉漆了。”


    鍾馗局促的說道。


    孔寒安十分淡定,抬手擦了擦。


    “沒事,之前這神像下巴還脫臼了呢……還有問題麽?”


    鍾馗低頭打量了一下托著他的祥雲,又抬頭看了看跟著的雲朵,驚歎道。


    “真是奪天地造化啊。”


    老皇帝也在一旁點了點頭,感慨道。


    “天地功德,無量無垢,令人羨慕。”


    孔寒安心底冷哼一聲。


    讓你那大紅袍害我掉漆,羨慕不死你。


    嗯?不對,這老鬼本來就死了。


    許是老皇帝接了話,鍾馗大膽了些,小意指了指身後,向老皇帝詢問。


    “陛下,那些僵屍……他們的魂魄……?”


    既然得了冥王允諾,他已自認自己是地府一員。


    從五盜那兒,他聽說了地府的許多職責,其中就有捉鬼引魂。


    反正都死了,不如便宜了自己不是?


    老皇帝抖了抖身上的龍袍,九爪金龍在其上翻雲吐霧,隱有人影在它嘴邊出現又消失。


    老皇帝笑得很神秘。


    “帝王不隻有仁愛和氣度,還有殘忍……”


    “你真想知道他們去哪了?”


    鍾馗喉嚨動了動,顧左右而言他。


    “冥王,您怎麽又掉漆了?”


    孔寒安目不斜視,專心駕雲,抽空又擦了擦嘴角。


    好想要……


    臨淄作為京都,自然有國廟,就在皇城邊上,作為宮廷的一道屏障。


    但臨淄在琅琊郡,離泰山也不遠,這裏自然也有東嶽廟。


    孔寒安的神像,就是這東嶽廟裏來的。


    巧的是,這廟裏的道首,還是老熟人……


    正是和略鎮的陳道首。


    孔寒安控製神像睜開眼撒丫子跑的時候,就認出了老陳和他的小徒弟。


    隻是彼時,孔寒安懶得寒暄罷了。


    其實也不能說巧,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陳道首作為東嶽一脈修士裏,與孔寒安熟識且關係不錯,特意從偏遠地區調了過來。


    此時,廟裏一陣雞飛狗跳。


    “酆都帝君的神像丟了一整天了!你們還沒找到!都是廢物!”


    陳道首的怒吼響徹了整個東嶽廟。


    小徒弟苦著臉開口道。


    “師傅,好好的神像不翼而飛,可能有超凡力量介入……”


    陳道首眉眼一擰,冷笑起來。


    “我知道了,一定是東極青華那幫潑才做的祟,青華帝君被我們酆都帝君砍了四個分神,正麵鬥不贏,他們就玩陰的!”


    “來人呀!隨我去救苦廟找場子!”


    “刷刷刷!”


    無數劍光自東嶽廟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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