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萬大病初愈，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趙夫人卻擔心她的寶貝兒子吃不了這個苦。尹步青從小就沒離開過尹莊，青兒年紀又小。這主仆二人一出門就要行千裏，趙夫人說什麽也不答應。
尹一川卻十分支持，不僅張羅著下山的馬車，還暗暗地塞了一些銀兩。他卻不是不擔心蘇萬，而是想著他們二人這一去就不要再回來了，他道蘇萬當日隻是年輕氣盛，說了一年之期的氣話，而雷公這個人是山匪起家，行事狠戾，在首央山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做派也是一言九鼎，說到做到的人物。兩個娃兒留在尹莊凶多吉少，一年之期一到，雷公定會先下手為強。
還是走了好！
趙夫人哭得眼睛都腫了，她哪裏不知道尹一川的用意。隻是兒行千裏母擔憂，她怕蘇萬在外吃不了苦，受了欺負也沒人幫扶。
蘇萬卻不懂得母子連心、凡間真情，隻道這趙夫人是婆婆媽媽，好不經事。她這優柔寡斷的模樣，日後怎麽來支撐首央山，守護禦道？
尹一川將蘇萬送到了門口，青兒去布置馬車。
蘇萬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尹一川。
“這是？”
蘇萬低聲道：“爹，我不在的日子，你也別閑著。雷公人多勢眾，但我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尹家是尹莊的支柱，百姓你盡可以差遣，不要再做待宰的羔羊。這些天我在我們家書房裏尋得了一本練兵秘籍。你照上麵所寫，募集莊丁，加以訓練，不日就算拚過不雷公，也不至於被人血洗。”
尹一川接過冊子，扉頁並無文字。他納悶地想，自家書房什麽時候會有一本兵書？他兀自翻開了幾頁粗粗一看，見其中圖文並茂，詳細記載了各種兵陣變法，用兵之道，頓時心裏歡喜。尹莊百姓不多，但若是真要募集人手，三五千人總有。尹一川盤算著，以三千人應對雷公，未必不能一戰。
他卻不知道，這勞什子兵書並不是書房的藏書，而是蘇萬花了兩天的時間撰寫而成的。這本兵書，雖然是九天玄門與羯族作戰時的經驗總結和戰例匯編，但未必不能用在凡間。
尹一川頗有感觸道：“兒啊，你說的對！與其讓別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苟延殘喘，不如自強不息！”
“正是！”蘇萬淡淡地點頭，“爹，你和娘保重，無論如何，等我一年時間！”
尹一川鄭重地點頭，“我兒此去，定要多加小心。世道艱難，凡事低調。”
“是！”蘇萬深深一弓，不再多言。青兒套好了馬車，隻等蘇萬蹬車，便驅馬前行。趙夫人倚在門邊，遙遙地望著那馬車一路絕塵而去，心裏不舍，掉下淚來。尹一川上前扶住，緩緩道：“我們的兒子長大了！他該出去闖蕩一番了。”
趙夫人抹去眼角的淚水，埋怨道：“再如何闖蕩，他也是我的兒……”
馬車在山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天，才終於尋得了下山的山道。為了躲開雷公的耳目，尹青特意避開了芙蓉鎮，駕著馬車去了趙莊。那是主母趙夫人的娘家，這一晚上，就準備在趙莊住下，明日天亮再啟程。
蘇萬便由青兒做主，兩人趕著馬車趁著太陽還沒下山進了莊。趙家聽說外孫來訪，高興地不得了，殺雞宰羊，大擺筵席，一直忙到了深夜。俗話說娘舅如爹，老太爺去的早，趙家三位舅舅便是蘇萬的三位爹。老太太也經不起折騰，早早睡去了。蘇萬就坐在火塘邊，被三位舅舅拉著一通噓寒問暖，頓時讓蘇萬一個頭兩個大。
蘇萬對發生在尹莊的事情絲毫沒有隱瞞，把雷公怎麽進了尹家，怎麽綁了趙夫人，怎麽殺了人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隻是隱去了青兒的那一段。三位舅舅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怒發衝冠。
“雷公也是欺人太甚，自以為有了靠山，就目中無人。”
“就是！隻怪的這世道外有羯族虎視眈眈，內有妖魔橫行，萬物芻狗！”
“無妨！既然是親家有難，我們趙莊也不會袖手旁觀。外甥，你盡可放心！”
蘇萬卻不指望趙莊牽扯進去，他還沒聽說過尹家鎮守禦道靠的是外人的支持。如果這麽小的坎都過不去，趙夫人和尹一川也定是不堪大用。於是便道：“三位舅舅放心，尹莊也不是好欺負的。趙家上山不易，安心在此地經營就是。”
幾人聞言，不悅道：“步青，你這就見外了！”
蘇萬不想再說下去，隻覺得被塘火這麽一烤，方才喝下去的酒酒勁慢慢地上來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醉酒的感覺，那種微醺的暈迷，然他有些頭重腳輕。蘇萬搖了搖頭，畢竟是凡胎的身體，他要去睡覺。
青兒見蘇萬雙眼迷離，便知他不勝酒力，於是她替蘇萬告了個罪，拖著已經雙腿癱軟的蘇萬進了房。
蘇萬一躺下，便就不省人事。沉沉睡夢當中，他總覺得有人在喊他，叫他的名字，蘇萬。蘇萬迷迷糊糊地站在一片無盡黑暗之中，他看見了一個背影，那背影卻不知道是誰。蘇萬感覺腳底下的阿羅業火正在騰騰升起，燃燒著他的肉身。蘇萬被這火燒了一萬年，他已經萬分怨恨。那背影沒有回頭，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
“蘇萬，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笑話，我根本就從來沒逃過。”
“吼！？”那背影緩緩地轉過身來，蘇萬看不清他的麵孔。他問：“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我也想問別人，我現在在幹什麽？你知道嗎？”
那人說：“蘇萬，你不要想改變什麽。不隻一雙眼睛盯著你，你越想改變，你就越會痛苦！”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蘇萬不屑一笑，“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阿羅業火對我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哼……”那人輕笑道，“是嗎？那你看看，我是誰！？”
蘇萬眼前一晃，那人影已經到了跟前。
而那張臉，越來越清晰，每一個細節，每一處印記。飛天發髻之下，朱砂點額，一雙如皓月之眼，正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
蘇萬對這雙眼睛更熟悉，他曾經無數次地在鏡花水月之中看到過它們，因為，那就是他自己的雙眼。
蘇萬的雙眼。
尹一川卻十分支持，不僅張羅著下山的馬車，還暗暗地塞了一些銀兩。他卻不是不擔心蘇萬，而是想著他們二人這一去就不要再回來了，他道蘇萬當日隻是年輕氣盛，說了一年之期的氣話，而雷公這個人是山匪起家，行事狠戾，在首央山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做派也是一言九鼎，說到做到的人物。兩個娃兒留在尹莊凶多吉少，一年之期一到，雷公定會先下手為強。
還是走了好！
趙夫人哭得眼睛都腫了，她哪裏不知道尹一川的用意。隻是兒行千裏母擔憂，她怕蘇萬在外吃不了苦，受了欺負也沒人幫扶。
蘇萬卻不懂得母子連心、凡間真情，隻道這趙夫人是婆婆媽媽，好不經事。她這優柔寡斷的模樣，日後怎麽來支撐首央山，守護禦道？
尹一川將蘇萬送到了門口，青兒去布置馬車。
蘇萬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尹一川。
“這是？”
蘇萬低聲道：“爹，我不在的日子，你也別閑著。雷公人多勢眾，但我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尹家是尹莊的支柱，百姓你盡可以差遣，不要再做待宰的羔羊。這些天我在我們家書房裏尋得了一本練兵秘籍。你照上麵所寫，募集莊丁，加以訓練，不日就算拚過不雷公，也不至於被人血洗。”
尹一川接過冊子，扉頁並無文字。他納悶地想，自家書房什麽時候會有一本兵書？他兀自翻開了幾頁粗粗一看，見其中圖文並茂，詳細記載了各種兵陣變法，用兵之道，頓時心裏歡喜。尹莊百姓不多，但若是真要募集人手，三五千人總有。尹一川盤算著，以三千人應對雷公，未必不能一戰。
他卻不知道，這勞什子兵書並不是書房的藏書，而是蘇萬花了兩天的時間撰寫而成的。這本兵書，雖然是九天玄門與羯族作戰時的經驗總結和戰例匯編，但未必不能用在凡間。
尹一川頗有感觸道：“兒啊，你說的對！與其讓別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苟延殘喘，不如自強不息！”
“正是！”蘇萬淡淡地點頭，“爹，你和娘保重，無論如何，等我一年時間！”
尹一川鄭重地點頭，“我兒此去，定要多加小心。世道艱難，凡事低調。”
“是！”蘇萬深深一弓，不再多言。青兒套好了馬車，隻等蘇萬蹬車，便驅馬前行。趙夫人倚在門邊，遙遙地望著那馬車一路絕塵而去，心裏不舍，掉下淚來。尹一川上前扶住，緩緩道：“我們的兒子長大了！他該出去闖蕩一番了。”
趙夫人抹去眼角的淚水，埋怨道：“再如何闖蕩，他也是我的兒……”
馬車在山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天，才終於尋得了下山的山道。為了躲開雷公的耳目，尹青特意避開了芙蓉鎮，駕著馬車去了趙莊。那是主母趙夫人的娘家，這一晚上，就準備在趙莊住下，明日天亮再啟程。
蘇萬便由青兒做主，兩人趕著馬車趁著太陽還沒下山進了莊。趙家聽說外孫來訪，高興地不得了，殺雞宰羊，大擺筵席，一直忙到了深夜。俗話說娘舅如爹，老太爺去的早，趙家三位舅舅便是蘇萬的三位爹。老太太也經不起折騰，早早睡去了。蘇萬就坐在火塘邊，被三位舅舅拉著一通噓寒問暖，頓時讓蘇萬一個頭兩個大。
蘇萬對發生在尹莊的事情絲毫沒有隱瞞，把雷公怎麽進了尹家，怎麽綁了趙夫人，怎麽殺了人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隻是隱去了青兒的那一段。三位舅舅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怒發衝冠。
“雷公也是欺人太甚，自以為有了靠山，就目中無人。”
“就是！隻怪的這世道外有羯族虎視眈眈，內有妖魔橫行，萬物芻狗！”
“無妨！既然是親家有難，我們趙莊也不會袖手旁觀。外甥，你盡可放心！”
蘇萬卻不指望趙莊牽扯進去，他還沒聽說過尹家鎮守禦道靠的是外人的支持。如果這麽小的坎都過不去，趙夫人和尹一川也定是不堪大用。於是便道：“三位舅舅放心，尹莊也不是好欺負的。趙家上山不易，安心在此地經營就是。”
幾人聞言，不悅道：“步青，你這就見外了！”
蘇萬不想再說下去，隻覺得被塘火這麽一烤，方才喝下去的酒酒勁慢慢地上來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醉酒的感覺，那種微醺的暈迷，然他有些頭重腳輕。蘇萬搖了搖頭，畢竟是凡胎的身體，他要去睡覺。
青兒見蘇萬雙眼迷離，便知他不勝酒力，於是她替蘇萬告了個罪，拖著已經雙腿癱軟的蘇萬進了房。
蘇萬一躺下，便就不省人事。沉沉睡夢當中，他總覺得有人在喊他，叫他的名字，蘇萬。蘇萬迷迷糊糊地站在一片無盡黑暗之中，他看見了一個背影，那背影卻不知道是誰。蘇萬感覺腳底下的阿羅業火正在騰騰升起，燃燒著他的肉身。蘇萬被這火燒了一萬年，他已經萬分怨恨。那背影沒有回頭，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
“蘇萬，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笑話，我根本就從來沒逃過。”
“吼！？”那背影緩緩地轉過身來，蘇萬看不清他的麵孔。他問：“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我也想問別人，我現在在幹什麽？你知道嗎？”
那人說：“蘇萬，你不要想改變什麽。不隻一雙眼睛盯著你，你越想改變，你就越會痛苦！”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蘇萬不屑一笑，“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阿羅業火對我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哼……”那人輕笑道，“是嗎？那你看看，我是誰！？”
蘇萬眼前一晃，那人影已經到了跟前。
而那張臉，越來越清晰，每一個細節，每一處印記。飛天發髻之下，朱砂點額，一雙如皓月之眼，正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
蘇萬對這雙眼睛更熟悉，他曾經無數次地在鏡花水月之中看到過它們，因為，那就是他自己的雙眼。
蘇萬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