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鸝如今落腳在何處呢?


    她進京後,先在一家客棧找了個跑堂的活計,作為安身之處。然自從她在廚房露了一手後,就被掌櫃的看上了,生了貪婪之心,欺她是外來的,人又小,想要騙她簽個十年二十年的用工契約。黃鸝雖長在鄉下,那是頂精明的人,怎肯上當!一來而去的,雙方就爭執起來,黃鸝便動手了,打得掌櫃的和小二鬼哭狼嚎。


    那掌櫃的正要訛她殺人的時候,張秀才出現了,搬出大靖律法,一通威脅,那掌櫃的就嚇得收手了。


    這張秀才卻是黃鸝在進京途中救過的。


    真沒想到,當日她以武力救他,如今他用文才救她。


    兩人遂稱兄道弟,成了好友。


    張秀才便引黃鸝去一家鹵麵館做工,說這麵館雖然小,卻是京城老店了,在德勝路開了有四五十年,主家也厚道。


    黃鸝便去了那家麵館。


    因有張秀才引薦,她廚藝又好,做事又麻利,主家老兩口喜出望外地將她留下了。


    自她來後,麵館增加了許多炒菜和麵澆頭,人客驟增,所以又增加了粉絲等品種,生意十分紅火。


    那張秀才也三天兩頭來吃。


    他本就是麵館老主顧,如今又引薦了這樣一個能幹的人來,主家老兩口十分感激他。聽他稱呼黃鸝為賢弟,便對黃鸝也格外優容。


    這日八月十八,萬壽節後三天的熱鬧過去,麵館閑了些,張秀才又來了,要帶黃鸝去街上逛,主家立即答應了。


    黃鸝就跟著張秀才出來了。


    她用的是假名字,姓杜名天。


    張秀才先也沒留心,但接觸次數多了後,便認出她女扮男裝了。一是感激她救了他,再是憐惜她無依無靠自己拋頭露麵求生計,所以三番五次來照應她。


    還有一點連他自己也沒明白:他越來越喜歡見她。


    不是說她有多美貌有才,卻是那狡黠如狐的性子吸引他。


    她小小年紀卻極精明,就算她救過他,他也幫過她,但她並不相信他,總是變著法兒打聽他、防備他。


    比如那天令那個訛詐她的掌櫃俯首後,她就曾問他,對律法說得頭頭是道,是不是家裏當官。


    他當時還未在意,說不是的,身為應試舉子,當然要熟知朝廷律法。


    後來,她依然不斷試探他、套他的話,他便察覺了。


    他不但沒生氣,反覺得她那小模樣很可愛,也不說破,暗中同她鬥智,你來我往的,十分有趣。


    今日兩人上街,她展現了驚人的食量。


    他帶她挨個吃京城的美食。


    吃了真真羊肉館的羊肉,又吃了紅湯館的牛雜,再去如意樓吃了八珍鍋,又去香滿樓吃了秘製熊掌,再是龍鳳銀絲八寶高湯……


    隻要告訴她這是京城有名的招牌菜,她都很乖巧的跟著他進去,仿佛為了他才舍命奉陪似的。


    每每以為她吃不下了,走兩條街後,照樣能吃!


    如此吃了四五家,她才後知後覺地說道:“張大哥,害你花這麽多銀子,小弟心裏很過意不去呢。”


    張秀才便道:“賢弟快別這麽說。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隻是請吃飯而已。再說,愚兄住在京城,是為地主,自然要做東請賢弟。”


    她又關切地問:“你銀子夠嗎?”


    張秀才聽了一滯——夠不夠的,不是已經花了嗎!


    他沒說破,看著小少年關切的眼神柔聲道:“放心,愚兄家境還算殷實,賢弟吃這點東西不算什麽。”


    旁邊小廝聽了冷哼,才要張嘴,被他瞪了回去。


    她“哦”了一聲,說“那小弟就放心了。”


    跟著又問道:“張大哥家是做官的?噯,京城有個玄武王,也姓張呢。”


    一麵說,一麵目光閃閃地盯住他。


    張秀才見她又拐彎試探,心裏好笑,咳嗽一聲道:“這個,愚兄沒那個福氣跟玄武王沾親。愚兄家是經商的,有些兒家底。賢弟不用擔心,吃這點兒東西不算什麽。”


    她就笑了,說哪天去府上拜訪大哥親長。


    張秀才立即答應,說不如今天就去。


    他這樣幹脆,黃鸝就打退堂鼓了,含糊說麵館忙,不得閑,等有空了再去雲雲。


    張秀才瞅著她骨碌轉的眼神心下暗笑。


    剛才她還是試探他,要是他答應慢一點,沒準她就要懷疑他了。至於真邀請她為何她反不去,他猜她是不想暴露女子身份。


    他們吃了四五家,黃鸝說肚子飽了,暫時不用去吃了。


    說是飽了,看見街邊賣小吃的,她又忍不住跑去買。


    他當然不讓她買,凡她看中的,他都掏銀子買下。


    一會工夫,她手上就抱了幾個紙袋子,有五香醬牛肉、驢打滾、精致糕點等,一邊走一邊吃。


    這時候,她完全忘了裝扮,活脫脫一副小女兒樣。


    走在街上,每看見新鮮好玩的或者好吃的,她都興奮地指給他瞧,並迫不及待地跟遊魚一樣穿插過去,開心地觀看。


    張秀才見她這樣,心裏莫名地喜歡。


    他攆著她,生怕她被人撞了,總是擋在頭裏。


    他也不想想,人家就算是女孩,還救過他呢,他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兩人樂在其中,小廝福寶卻叫苦連天。


    他手上還提了幾大包點心呢!


    他都不知道這杜小哥兒怎麽那麽能吃,吃了那麽多東西,那身材還跟個窈窕淑女似的,細條條的。真奇怪她吃的東西都去哪了。難不成那身子會漏,吃的全漏了?


    他拖著僵硬的雙腿跟在後麵,對街上一切都麻木不仁。


    非是他不通情理,杜小哥救了他和少爺,他也是很感激的,也願意請吃陪玩。


    隻是他想:要吃就去酒樓安安穩穩地吃一頓,要玩就去茶樓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了聽新聞看街景,再不就去戲園子看戲去,或者隨意在街上逛逛也可;然這位杜小哥從大酒樓吃到街邊的小攤販,吃完山珍海味吃街邊的炸油條、臭豆腐,一上午跑了十幾條街不止,哪熱鬧往哪鑽,哪有這樣的?


    最奇怪的是三少爺,也跟著了魔似的陪著她瘋跑,全沒一點讀書人的斯文樣,一路跟人爭論了好幾次呢!


    福寶正抱怨,忽見前麵停了下來。


    他定睛一看,差點要哀嚎!


    那杜小哥竟然停在一個賣首飾綢花的攤子前,挑挑揀揀的,雙眼不錯盯著看。


    一個男兒家,看那些玩意兒幹什麽?


    難不成要送給相好的?


    那也太小了,他福寶還沒相好的女子呢!


    張秀才見黃鸝明顯走神,想問又不敢問,隻好陪她站著看。為免尷尬,他也裝模作樣地挑了一隻銀鳳釵端詳。


    黃鸝正看一個蝴蝶花鈿。


    看一會,又放下,重新拿起一對菱形鑲珠耳墜湊近細瞧。


    福寶忍無可忍,上前問道:“杜小哥你要買首飾?”


    一麵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她,意思你買首飾幹什麽?


    張秀才聞言也看向黃鸝,倒要聽聽她如何圓這話。


    黃鸝驚醒過來,麵不改色地解釋道:“我家中有個小妹子,我答應她,等回去買花兒給她戴。剛才看見這攤子,竟有這麽多好看的花兒和簪子,就看花了眼了。”


    張秀才恍然點頭,順口道:“賢弟的妹子,就同愚兄的妹子一樣,愚兄便買一隻鳳釵,送給素未謀麵的妹子,權當見麵禮了。”將手中的銀鳳釵遞給她看。


    那攤主最有眼色,見此情形忙熱心道:“兩位公子既是要給姐妹買首飾,那在老漢這買錯不了,又便宜又實惠。”


    黃鸝卻沒了勁頭了,奪過那鳳釵放回盒子內,對張秀才道:“等我走的時候再買吧,買早了沒處擱。”


    說完扯了他袖子就走。


    福寶搖頭歎氣,覺得杜小哥就跟個娘們一樣。


    前麵拐彎處有玩雜耍的,竹竿撐起老高,竿頂上攀了一隻猴子,圍了一圈人觀看,黃鸝照例鑽了進去。


    張秀才見人多,生恐她被人碰了擠了,也趕緊跟了過去。


    兩人擠進人群,偏黃鸝人矮,看不著,於是又往前擠。


    鑽得時候,碰了一個大漢一下。


    那漢子正看得嗬嗬傻笑,感覺有人碰他,火爆脾氣一起,粗胳膊一甩,就拍向黃鸝。


    張秀才見那蒲扇大的手掌就要落在那嬌小的身軀上,心裏一急,不管不顧地抬手就去護。


    黃鸝一矮身子,早滑溜開來。


    張秀才就被打中了,頓時半邊胳膊酸麻不能動,俊臉疼得都扭曲了。


    福寶驚叫“三少爺!”掄起手中點心就砸向漢子。


    那漢子一偏頭躲過,點心包落地,散了一地點心。


    他禁不住氣往上撞,便罵道:“娘的,敢朝你大爺下手!”


    黃鸝躲開後回頭,見此情形也大怒,一伸腿,用勁狠跺,那漢子便慘嚎起來,抱腳直跳。


    黃鸝則拉著張秀才回頭就跑。


    剛鑽出人群,就見杜鵑和任三禾並肩而來。


    雙方照麵,均是一愣。


    黃鸝眼中爆出驚喜的光芒,望著杜鵑喊道:“張大哥,咱們先回德勝路王家鹵麵館。看這狗東西敢攆上門去不敢!走!”


    腳下不停,扯著張秀才就走了。


    臨走時,丟給杜鵑一個眼色。


    杜鵑張嘴想喊,又閉上,任她去了。


    轉頭對任三禾笑,真是喜出望外。


    她心裏牽掛黃鸝,誰想一出來就碰見了,最近真是萬事順心,升官又發財!


    任三禾見那大漢還不肯罷休,要追著黃鸝他們去,低聲對身邊人吩咐了一句,自和杜鵑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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