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劍距離嬰十一的眉心,尚有半寸左右時,何長安被人一把抓走,遠遠拋擲在數十丈以外之處。


    同時,一聲冷哼傳遍整座小鎮。


    “三日後,所有非玲瓏小鎮居民,統統滾出去。”一個聲音響徹每個人神魂深處,震的所有人麵色蒼白。


    何長安本來就已是強弩之末,被那隻大手一抓、一擲,在地上翻滾十幾下,摔了個七葷八素。


    他慢慢爬坐起來,往地上吐一口黑血,冷冷的瞅著,被自己幾乎打成廢人的嬰十一,以及他的四位扈從。


    可惜了,沒有將這個所謂的‘大人物’弄死,何長安覺得有些不甘心。


    他可以做到老讀書人所說的,那種唾麵自幹,單純是因為別人沒有殺意,對自己構不成威脅。


    但是這個嬰十一,從一開始就對他起了殺心。


    而且,有殺死他何長安的能力。


    對於這種人,不,這種妖,他能殺死,就必須下狠手,絕對不能容情。


    給自己留一個天大的隱患,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這一點,何長安心裏很清楚。


    隻不過,這一次,可惜了!


    ……


    嬰十一強提一口氣,想要說幾句狠話,一張口,便連聲咳嗽,吐幾口淤血,裏麵似乎還夾雜著血肉碎塊。


    四名扈從,來不及去撲殺何長安,圍攏在嬰十一身周,療傷丹藥不要錢似的往主子嘴裏塞,眼看著嬰十一氣息穩固下來,不再往外咳血,方才手忙腳亂的將其送進客棧。


    ‘上麵’有人發話,他們也不敢在小鎮裏生事,所以,滅殺何長安之事,隻能留待出去以後了。


    一場莫名其妙的人、妖大戰,竟以如此結果收場,讓那些前來看熱鬧的小鎮居民大失所望。


    說真的,絕大多數人,都希望看到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能夠虐殺何長安這個可惡的人族,雖然,何長安並沒有招惹過他們。


    人妖殊途,就是在這等世外之地,似乎都不可避免。


    當然,也有幾位高人,其實早就準備好救人的手段,就等何長安遇險時,要從嬰十一拳下搭救何長安。


    此人牽涉太大,一旦被人活活打死在玲瓏秘境,惹怒‘上麵’之人,後果不堪設想。


    誰都沒有料到,隻有武夫九品境的何長安,竟會將嬰十一壓著打,最後若非有高人出手,估計那一劍下去,那位十一皇子就算不死,也會成為一個廢物。


    距離小鎮百餘裏之地的浩渺水澤上,一條小舟在水麵蕩阿蕩的,也沒人搖櫓。


    小舟上,胡不言、青羽先生二人舉碗對飲。


    二人之間,一隻酒壇微微蕩漾的水麵上,何長安與嬰十一之間的大戰,倒映其中,不說是纖毫畢現,但也覺得清晰可見。


    他二人自是打算,一旦何長安遭遇生死大險時,便要出手相救。


    可當看到最後,竟是何長安壓著嬰十一,往死裏擂,二人麵麵相覷,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人族武夫,很出人意料。


    區區武夫八品境左右的實力,將一套看似笨拙、實則的確很笨拙的古拳法,硬是打出一股神人擂鼓的威勢,不得不說,何長安這小子,還真是一塊粗鄙武夫的好苗子……


    當那隻來自天空深處的大手,一把抓走何長安,並將其遠遠的拋擲在數十丈外,胡不言喃喃低語:“大爺的,幸好沒有再騙他的銀子……”


    “嗯,你騙他銀子了?”青羽先生側臉,似笑非笑的瞅著胡不言,眼皮往天上翻了翻,“可以啊,連何長安的銀子都敢騙。”


    胡不言往湖水裏啐一口唾沫,悻悻然的,不再打理這個窮酸。


    騙幾兩何長安的銀子,算什麽本事?他可是連張小衍的銀子都騙過……


    ……


    唯一穩坐的小鎮居民,是陳家藥鋪的老掌櫃,陳家老頭兒。


    一個生活在妖族小鎮裏,卻始終與妖族保持一定距離,若即若離。


    小鎮居民病了受傷了,想要來買藥,或者需要療傷,他從來不拒絕,隻要手裏有銀子、貴重礦石或者貴重藥材,足以支付得起他的醫藥費用,不管誰來,他都會笑眯眯的接待。


    隻不過,若是你沒法完成【等價交換】,那就趁早滾蛋!


    他陳家藥鋪,可是正經的生意人,等價交換,天經地義。


    曾有多少妖族小鎮的高人、賤民,想試著掂量一下陳家老頭兒的手段,結果,毫無意外的,全被打出屎尿,半死不活的扔在門口的臭水溝裏。


    此刻,他正咂巴著煙鍋子,蹲在門檻上,吞雲吐霧的,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


    當天空那隻大手出現時,老頭兒這才略微有些意外,手中那杆尺許長的旱煙鍋子,輕輕抖動一下,似乎想伸出去。


    那隻大手太不講道理,強行破開壁障,插入這片天地,這就有點不講究了。


    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


    一個妖族小鎮上賣藥的郎中,能有什麽壞心思……


    ……


    何長安在地上坐著,調息搬運兩個大小周天,勉強穩固住自己的氣息,這才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進山居客棧。


    客棧的老嫗、魁梧老人,對發生在大門口的一場大戰,恍若未聞,就好像有兩隻小雞仔在打架,根本就不值得他們去看一眼,


    兩位老人各自忙碌著,老嫗洗衣、淘米、擇菜,偶爾抬頭看一眼天空,那裏正有幾朵白雲悠悠。


    魁梧老人提兩隻碩大水桶,從水井裏汲水後,擱在太陽底下曬一會兒,這才提到後麵的菜園裏,不緊不慢的澆灌著菜苗。


    菜園裏,盡是一些蘿卜、白菜、小油菜等常見菜蔬,但在老人的精心照料下,生長的極為茂盛,一根蘿卜,足有七八斤,拔起來都有半人高。


    四名扈從,沉默不語的將嬰十一抬進後院客房,兩位老人看都沒看一眼。


    當何長安蹣跚走進客棧,老嫗沒有反應,倒是那魁梧老人,正在太陽底下曬井水,轉頭看一眼何長安,咧開大嘴,無聲的笑了笑。


    他沒說什麽。


    張小衍臨行前,將這名人族年輕人托付給他們,但沒必要像奶媽子那樣,一直抱在懷裏。


    何長安很好,好的很。


    以區區武夫九品境修為,硬撼六品境巔峰修為的半妖之軀,的確讓他們眼前一亮,覺得這小子橫豎看著,都挺好嘛。


    至於說人族、妖族之間的恩恩怨怨,對不起,早就跟他們這些老家夥沒關係了。


    何長安走進房間,掙紮著關閉門窗,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個蒲團,直接跌坐下來。


    從客棧大門口,到他所居住的客房,不到一百來丈的距離,他卻感覺足足有萬裏之遙。


    每往前挪動一步,便須使出全身力氣,竟比大戰之時,打出的一拳一腳。


    這一場大戰,他算是竭盡全力的一戰,表麵看來,是他壓著嬰十一往死裏捶,但同時他自己也知道,在他每一次出拳時,何嚐不是也在捶打自己……


    武夫六品境巔峰,加上妖族血脈神通,是他目前所遇的最為強悍的敵手。


    至於說他曾經打死過的那隻吞天猿,與這個嬰十一相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弱智。


    自大、自信,張狂的不是一般,那種沒腦子的對手,何長安其實並不害怕,反正就是想辦法耗死、打死而已,沒什麽技術含量。


    這個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是一個比他何長安還要陰沉的對手,不僅實力強悍,一顆心更是冷到了極致,稍不留心,就可能被他一口吞了。


    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他的‘古拳法’雖然威力驚人,但打出去十分之力,便有五六分的反震之力,等於是傷敵一百、自損五六十之數吧。


    若非經曆過幾次徹底淬煉,並在短時間內,領悟了陳家老頭兒傳授的‘呼吸吐納之法’,讓自己勉強做到氣機連綿不絕,估計還沒有將嬰十一打傷,自己先就被反震之力捶成廢人。


    不過,總算是打贏了這一場。


    對那四名扈從,他還留了後手,生怕自己弄死嬰十一的同時,被那四人亂刃分屍。


    好在,有一隻大手,解決了眼前的困境。


    至於說,三日後滾出妖族小鎮後,將麵臨來自妖族王庭什麽樣的怒火、和追殺,他都沒時間去考慮。


    何長安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療傷,將自己的小命先保住……


    ……


    就在何長安將自己關進房間,吞服一大把丹藥,盤腿打坐進行療傷時,小鎮終於恢複了往日的祥和與平靜。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


    在一條陋巷深處,有一名妖族少年,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危機。


    他大半個身子,浸泡在臭水溝裏,渾身傷痕累累,沉悶的咳嗽著,口鼻之中,不停的往外滲血。


    他的身上,基本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渾身青紫、鮮血淋淋,身上的骨頭不知被踏斷了多少根……


    那幫半大小子,不知從什麽地方得知,最近幾日,每天往學堂門口丟棄一塊方糖、引發了七八場火拚的,正是他,這個天狼血脈後裔的‘狗雜種’;


    於是,在湊完山居客棧大門外的那場熱鬧後,十一二個妖族少年,在陋巷裏堵住了他。


    他根本就沒有分辨,而是默默抱住頭,自己蜷縮著身子,用膝蓋和雙腿,護住身體最柔軟、最容易造成致命傷害的地方,自覺的慢慢倒在地上。


    一看就是經常挨打,早就有了些保命的經驗。


    他心裏清楚,就算那件事不是自己幹的,一旦有人覺得是他幹的,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與其扯下臉皮苦苦哀求,還不如默默忍受他們的拳腳、磚頭,甚至刀子。


    妖族小鎮的夜晚,對於他這樣的弱者來說,基本上算是地獄,是一個捕獵場,一個讓弱者逃無可逃的法外之地。


    企圖讓這些嗜血成性、尚未完全化形成人的小畜生們手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他沒有高貴的血統,也沒有一個活著的爹娘。


    至於兩個哥哥……打他的時候,下手甚至比旁人更重,每一拳每一腳下去,恨不得將他這個‘狗雜種’活活捶死,而後快。


    所以,他根本就沒指望過別人。


    他寧可被打死,也不願出聲,哪怕是一兩聲、被重擊後忍不住發出的嗚嗚之聲,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奇恥大辱。


    他一聲不響的倔強樣子,反過來又刺激著那些半大小子,每個人都是咬牙切齒的,對他拳打腳踢,並用磚石,使勁砸他的頭……


    以往,每次挨打,這位妖族少年會在心裏,默默問候所有圍毆他的家裏人,從祖母到娘親,再到姐妹、女兒,直到幾萬年後的所有雌性。


    他每次都會暗暗發誓,等自己終究有一天強大起來,一定會透死她們!


    少年咬牙切齒的,發誓賭咒,眼底的怨毒、仇恨和憤怒,猶如一萬條毒蛇,正在瘋狂吞噬這他的靈魂、和肉體,讓他陷入無盡的詛咒,無力自拔。


    他突然想到了何長安,那個人族的狗雜種,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將人世間所有的刑罰,統統降臨在何長安身上,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那狗日的挺厲害啊,竟然那麽凶悍,把那個狗屁十一皇子,差點打成廢人。


    如果能跟著何長安練拳,成為絕世高手,那就可以將這些欺負他的狗雜種們,統統打死、打殘,並用磚頭砸成爛泥!


    想想就過癮。


    不過,何長安是人族,他這樣一個人人嫌棄的‘狗雜種’,能當人家的徒弟嗎?


    人、妖殊途,可不是口頭說說那麽簡單。


    在小鎮其他老妖怪的隻言片語中,他可是不止一次的聽過,當年妖族、人族大戰時,人族是多麽的卑鄙、殘忍,竟然專門獵殺妖族,隻為挖去一枚價值不菲的妖丹。


    當然,妖族也不是吃素的,往往將整座村莊、整座城池的人族,作為圈養之物,讓他們自己養肥了,順口吃幾隻……


    什麽時候,我才能欺負別人啊?


    實在不行,給他當幹兒子吧?


    不行,我是天狼血脈的妖族,何長安隻不過是一個卑賤無比、隻配給妖族當血食點心的人族,怎麽能叫他幹爹?


    幹爹、幹爹,我想透你十八代祖宗……


    少年胡思亂想著,陷入昏迷。


    黑暗中,一點火光明滅,一個幹瘦的身影慢吞吞的走過來,蹲下身子,伸出一指,湊在少年鼻子下試了試,咧嘴一笑,道:


    “果然是狗雜種,命還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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