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九江府一切如常。


    風雨樓內的一場風波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至於顧家的庭少爺則是徹底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之中。


    有人說,看見他在一個深夜被送出了九江府。


    即便是嫡係血脈,可是一旦成為廢人,連在這裏待下去的資都沒有。


    平庸的嫡係血裔隻會讓北涼顧家的威名蒙羞。


    至於此事背後的始作俑者,竟然至今都未被顧家拿住,甚至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這件事仿佛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最近似乎有很多人盯著我們的院子啊。”


    顧長安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早就被盯上了……北涼顧家真是厲害……”李末沉聲道。


    事實上,事發的當天,就有人盯上這座院子。


    不得不說,顧家的情報能力絲毫不在那位涼州總司之下,隻要在九江府便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不過李末卻並不放在心裏,顧家至今都沒有動手,就說明古非凡的威懾起到了作用。


    “封疆大吏就是封疆大吏……他到底用了什麽辦法?”李末不由生出好奇。


    “權衡利弊罷了……你要知道世家和朝廷的關係自古以來都極為微妙……”


    顧長安深知其中的門道:“古非凡在這個位子上做了快十年了,最是擅長擺弄那根‘線’……他可是隻老狐狸……”


    古往今來,世家與朝廷都處於一種極為特殊的關係之中。


    一方麵世家依附於朝廷,從而獲得更多的特權,不傳傳承壯大。


    然而依靠這些特權,世家漸漸形成了一種“離心力”,在某些特殊時期,甚至能夠起到製約皇權的作用。


    毫不誇張的說,某些王朝坐擁江山之前,本身就是最具實力的世家之一。


    往往這時候,地方世家便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可是,在曆史上,王朝的興衰,百業的發展,甚至就連當年神宗滅法,也需要依靠地方世家的力量。


    如此若即若離,欲合欲斷的關係就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當年神宗滅法,原本朝廷是定下了三條路線,剿滅天下宗門,掃蕩山海妖鬼,消除地方世家……”顧長安沉聲道。


    神宗氣魄太大,他想要將幾代人的事情在一世做完,可是這些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所以聽話的世家留了下來……從此以後,這些地方世家受到了極大的削弱,它們自然要顧及朝廷,更要顧及玄天館……”


    如果換做以前,北涼顧家敢直接硬闖公門搶人。


    可是現在不同了,當年神宗設立玄天館,天下宗門,山海妖鬼一一臣服,不服王教,全都避居海外……那些不聽話的世家也大多葬落於玄天館之手。


    “玄天館對於這些世家還是很有威懾的啊。”


    李末凝聲感歎,轉頭看向顧長安:“你在外麵轉了五天了,聯係上顧家的人了嗎?”


    眼下,李末的心思全都落在了青萍山的玉礦之上,他迫切地想要找個顧家內部的人打聽打聽。


    五天來,顧長安早出晚歸,忙得幾乎都看不到人影。


    “你到底在忙什麽啊?”


    “我離開了這麽多年……難得回來一趟……自然有很多事情……”顧長安隨口道。


    跟李末待久了,他似乎也漸漸解開心結。


    或許李末說得多,北涼顧家不應該成為他的阻礙和負擔,身為大夢萬古功的傳人,他有著無比廣闊的未來。


    “前天我在街上,遇見了少年時的青梅竹馬……唉……那時候,我們還一起遊過河船,逛過花燈會……”


    “前日一見,她都有五個月的身孕了……”


    顧長安目光迷離,不由感歎,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少年青蔥的歲月。


    “大哥……你不是吧!?人家都顯懷了,你踏馬還沒釋懷?”


    李末抬手在顧長安的麵前晃了晃,將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說什麽呢你!?”顧長安白了一眼。


    “這隻是個小插曲,昨天我遇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幫他尋找住處,耽誤了些時間……”


    說著話,顧長安不由歎息:“他也是可憐,老伴去年才過了六十大壽,沒兩天就死了,家中的繼女卻不願意贍養他,把他趕了出來,露宿街頭……”


    “他今年才二十八歲啊,以後可怎麽辦。”


    “去衙門告啊,這是什麽繼女?老人家才二十……二十八歲!?”


    李末愣了一下,旋即神色古怪地看向顧長安。


    “你踏馬有沒有正經事!?”


    “別急啊,這不馬上就說到了嘛。”顧長安尷尬道。


    ”昨天,我趁夜去了一趟【軟件硬化工程院】,在那……”


    “你等等!”


    顧長安的話還未說完,李末便出言將其打斷。


    “軟件硬化工程院!?這是什麽鬼地方?”李末聽著這有些耳熟的名字,臉上的神色變得越發怪異。


    “你不知道?這可是九江府的官妓司坊……”顧長安解釋道。


    “這地方還是當年神宗身為皇子時,私底下在九江府開設的,據說生意極其火爆,九州盡知……那裏麵的服務簡直領先人間風月一百年……”


    顧長安說起內中門道,不由地眉飛色舞起來。


    “軟件硬化工程院!?怎麽叫這麽個名字啊?”李末發現,很多地方的風月場所,名字都奇奇怪怪。


    什麽山水樓,精絕古樓,賢樓。


    這個叫做軟件硬化工程院的則是更加離譜。


    “這可是神宗親題的名字……他說……男人去那種地方,不就是軟件硬化工程嗎?”顧長安解釋道。


    軟件硬化工程院,每天晚上都有特別活動,上百美人,排成數拍,如雲魚遊,任你挑選。


    至於服務,更是有數十種之多,客人可以根據個人的喜好,自行勾選,選擇的服務不同,價格自然也不同,人性且周到。


    據說,【軟件硬化工程院】的享受,可以分為五個等級,對應不同的牌位,最高等級的牌位是“莞”……


    神宗登基之後,這地方便收歸朝廷所有,官屬經營。


    “神宗大才,堪稱千古一帝啊。”


    李末由衷地感歎佩服,不過下一刻,他卻是立馬反應過來。


    “你踏馬卻這種地方居然不帶著我!?”


    “我是去幹正事的。”


    顧長安義正言辭道,他就生怕帶著李末,再次出現風雨樓的那種事情。


    軟件硬化工程院裏,可是有著不少顧家子弟,他們在那裏是貴客,姑娘們都視為財神爺,難眠驕縱,萬一讓李末看著不順眼……


    “你想打聽的事情……普通弟子怕是沒有資格知曉……”顧長安沉聲道。


    鑄劍大祭,不僅僅牽涉到顧臨淵,更是顧家的大事。


    它代表北涼顧家新生一代的崛起。


    “聽說顧家這次可是下了血本,僅僅為顧臨淵鍛造聖兵粗胚,便動用了族中寶庫,僅僅【天雷隕礦】就用了三十多斤……”


    “天雷隕礦石!?”李末若有所思。


    這可是稀世之寶,當初他還是因為進入遺落之地,方才得到一些,用來培養雷池。


    北涼顧家不愧是千年世家,財大氣粗,為顧臨淵鍛造聖兵當真是不計代價。


    根據顧長安打探到的消息,天雷隕礦也隻是諸多天材地寶中的一種而已,算不得主材。


    “青萍山的玉礦……沒人知道……如果是真的,就牽扯到此次鍛造聖兵的核心了,得找個身份更高的問問才行……”顧長安搖了搖頭。


    “他之前提到的那個……叫什麽來著……對了顧青衣……”


    李末一拍腦門,頓時想了起來。


    “她應該在這裏。”


    就在此時,顧長安停駐腳步,李末抬頭望去,不知何時,兩人卻已是走到了風雨樓前。


    “風雨樓……”


    “昨天聽【軟件硬化工程院】的人說,顧青衣有個習慣,每日晌午都要來風雨樓,吃他們家的雪蓮海茸羹。”顧長安淡淡道。


    “風雨樓……上回可是錯過了啊。”


    說著話,李末便與顧長安一同走了進去。


    “貴客登門,兩位裏……”


    剛進門,風雨樓的夥計便熱情地招呼了上來,然而當他看清來人,熱情的招呼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凝固,圓瞪的眸子裏透著古怪與震驚。


    “見鬼……真是見鬼……這不是……”


    風雨樓的夥計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呐喊,這不是那日廢掉顧家庭少爺的煞星嗎!?


    這麽多天過去了,非但沒有遭到顧家清算,竟然還能如此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


    見鬼……真是見鬼!


    “不用招呼了,我們自己找位子。”


    顧長安隨手就丟出一錠銀子,落在了那夥計的手裏。


    “十兩銀子啊……你踏馬真是敗家……給個三五文就夠了啊。”李末盯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咬牙切齒。


    “你是我見過最摳門的高手。”顧長安瞥了李末一眼,鄙夷之色溢於言表。


    “貴客裏麵請。”


    夥計再次恢複了熱情,一聲高呼,卻是盯著手裏的銀子。


    李末兩人徑直上了二樓,他剛要找一間包廂,卻被顧長安拉住。


    “真以為我們是來吃飯的?”


    顧長安瞪了李末一眼,繞過長廊,走到深處,一間幽靜雅致的包廂前。


    “青衣姐,多年不見,能否一敘!?”


    顧長安立在門前三尺之處,一劍之距,拱手而立。


    話語落下,良久未有回音。


    “老顧……”


    李末見狀,剛要上去,卻被顧長安抬手示意阻止。


    “顧長安……我記得你……”


    就在此時,一陣婉轉空靈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飄忽如流雲,聚合似輕鈴。


    “那年冬天,你被顧臨庭罰跪在院子裏,大雪滿天,幾乎被凍死……”


    “那年我才十三歲,多虧青衣姐援手之恩……”顧長安輕笑道。


    “我聽說你後來離開了顧家,自己考了功名?”


    顧青衣的聲音從門內悠悠傳來。


    “你該知道……北涼顧家最不喜歡的便是你這樣的反骨。”


    轟隆隆……


    話音剛落,一股恐怖的波動隔著那道門轟然湧來。


    刹那須臾間,顧長安雙目圓瞪,仿佛看見洪水濤濤,撲麵而來,漫天席卷的怒浪之中裹挾著無盡的劍流。


    千劍橫流,隨浪滔天,這樣的氣勢頓時壓得他心神劇震。


    “一切如夢幻泡影,轉瞬即滅……”


    幾乎同一時刻,顧長安的神色便恢複如常,他眼中空無,一切異象,盡化虛無,周身的壓力也陡然消散。


    原本眼中的滔天劍浪,卻是化為一道流風,纏繞在他的指尖,悠悠蕩蕩,散落無聲。


    “顧長安……我小看了你,顧家也小看了你……”


    “誰能想到,一個脫離了宗族的庶出,竟懷此等手段……顧家小輩之中,你足以躋身前五……”


    就在此時,顧青衣的聲音從門內再度響起,透著一絲訝然和凝重。


    似乎,從這一刻開始,她才真正正視起顧長安。


    恐怕,這位顧家嫡女也不曾想到,名不經傳,離家多年的顧長安早已在不知覺間成為了一尊大高手。


    嗡……


    此時此刻,門終於開了。


    李末抬頭望去,果見一位女子獨坐於內,英姿颯颯,顧盼生輝,氣質獨特,靜若神女,動若靈劍。


    “顧長安,你真是深藏不露……可惜家族不知道珍惜人才,固執嫡庶之見。”顧青衣抬頭望來,不由輕語。


    像顧長安這樣的庶出,一無傳承,二無資源,自小離家,竟然能夠修煉到這般境界,簡直不可思議。


    毫不誇張的說,以顧長安如今的實力,哪怕放在宗族嫡係一脈,都是各中翹楚,稱得上出類拔萃。


    “青衣姐才真的讓人意外。”顧長安凝聲道。


    北涼顧家,女子處境比起庶出更是不如,她們無法接觸到核心的傳承以及修行之法。


    像顧青衣雖是嫡女,卻也沒有獲得劍丸秘法的傳承。


    可是剛剛,她展現出來的氣勢卻是讓顧長安都吃了一驚,氣成如劍,鋒芒銳如靈光,不含一絲雜質。


    這樣的純粹,這樣的強大,足以壓過顧家大多數嫡係兒郎。


    “如果族中知道青衣姐擁有這般修為,不知會做何感想。”


    “那便是我的罪過……祖宗的規矩永遠大於一切……這便是千年世家的悲哀……”


    顧青衣淡淡道:“這也是世家的局限……”


    “青衣姐似乎有了決斷……”顧長安心頭微動,忍不住道。


    他很清楚,顧家的女兒,結局往往都早已注定,無一例外。


    “在求道的路上,沒有什麽是不可以舍棄的……也沒有什麽是不能打破的……”


    顧青衣聲音輕慢,堅定的眸光中閃爍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決心。


    這樣的勇氣和決心,是李末在其他人身上不曾見到過的。


    “若有機緣,我願在求道途中,再拓一路,於人間開劍修一脈。”


    顧青衣的聲音輕慢柔和,然而落在眾人耳中,卻是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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