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淇抬著頭呆呆地看著母親,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倒是聽得清清楚楚。於是我走到詹淇身側,拉住他的衣領,像拔蘿卜一般將他提溜起來。我再將他向外一扔,鄙夷地道:“快滾。休要在這裏搬弄是非。”


    詹淇被我一扔,竟滴溜溜翻了幾個跟頭。


    他灰頭土臉地站起來,仿佛氣得發抖,但又頗為忌憚。於是他強忍怒氣,憋得一張圓臉鐵青,樣子真真是解氣。


    詹淇氣急敗壞,卻一點不敢耽誤,飛一般地跑遠了。


    淩若淵似乎很高興,竟給了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邊熱烈擁抱,淩若淵一邊高度讚揚了母親:“前輩,您特別霸氣!我喜歡!”


    母親似乎被淩若淵的失禮行為搞懵了,一臉錯愕。


    擁抱完畢,淩若淵對著錯愕的母親,一本正經地道:“前輩,不過,為啥您說我是峨眉的媳婦呢?”


    母親終於反應過來,微笑著說:“因為你馬上要和月兒成親了呀?”


    淩若淵一聽,突然驚叫起來:“什麽?成親?老子,老子又被人坑啦……”


    聽到淩若淵語無倫次的嚷嚷,母親又是一臉錯愕。


    而此時,一陣女聲打斷了淩若淵的驚叫:“淩若淵!不可造次!”


    這陣女聲,渾厚深沉,頗有威儀。


    之所以說頗有威儀,是因為這聲音,似乎對淩若淵很有震懾。


    淩若淵,簡直就像聽到了貓叫的老鼠,瞬間氣焰全無,簡直要瑟瑟發抖起來。


    我好生奇怪,是什麽人,能將混世魔王一般的淩若淵,嚇成如此這般。


    我抬頭望去,隻見幾個人,從不遠處走來。


    為首的一個,一身素衣,翩然出塵,衣袖滿清風。


    這個人正值中年,眉目絕美,卻很是冰冷。


    此人正是淩若淵的那個不好相與的師叔,聶輕寒。


    聶輕寒的一聲嗬斥,就將淩若淵嚇成老鼠,我頓時也對此人莫名地忌憚起來。


    聶輕寒身邊一個微胖方臉的中年女子,倒是頗為慈眉善目。她一身暗灰色長袍,帶著和暖的笑意,正是九劍門掌門曾瀾。


    跟在曾瀾身後的幾人,是淩若淵的同門師兄妹。這幾人,將淩若淵團團圍住,仿佛怕淩若淵跑了一般。


    其中一個鵝蛋臉的女子,滿臉慍色,走到淩若淵跟前,低聲數落著她。


    另一個高瘦男子,我在太乙論道中見過。不但見過,還非常印象深刻。他正是淩若淵的師兄秦鬆。


    不知為何,我見到秦鬆,心中就開始惴惴不安。


    人,總是有些說不明白的預感。


    我一見秦鬆,就明白,此人,可能又是我心中執念的一個障礙。


    至於我為什麽產生這樣的預感,我自己也不清楚。


    這個秦鬆,溫文爾雅,也是個招桃花的模樣。


    至於為什麽要說也,這大概是我對於自己招桃花的一種分析和反思。


    最重要的是,這個秦鬆,處處流露出,對淩若淵的緊張來。


    這種緊張,是人對於屬於自己的東西,產生的一種保護欲望。


    這種緊張,讓我不自覺地,產生出對秦鬆的,強烈的,敵意。


    正在我戒備地瞪著秦鬆的時候,隻見曾瀾和聶輕寒徑直向我們走過來。


    曾瀾向母親一拱手,臉上笑意融融:“楚清,好久不見。”


    曾瀾能直呼母親名諱,可見二人交情非凡。


    母親見到曾瀾也頗高興。她回禮道:“曾瀾,我也很掛念你。”


    聶輕寒走到母親麵前,很正式地一抱拳道:“楚掌門,多謝相助小徒。”


    母親見到聶輕寒,仿佛也有些緊張。她正色道:“聶長老,早聞大名,今日才相見,相見恨晚啊。淩若淵這個姑娘,我頗喜歡。自然不能讓人欺負她。”


    聶輕寒冰山一樣的臉上,竟現出微笑。她剛要答話,突然聽到淩若淵的刺喇喇的聲音傳來:“楚前輩,我也可喜歡你了呢。”


    聶輕寒轉過頭去,冰山般的冷峻表情又出現了。她狠狠地嗬斥道:“淩若淵,閉上你的嘴。回去再罰你。”


    曾瀾有些尷尬,隻能笑著對母親說:“楚清,你們一路辛苦了。快隨我們上山去吧。酸湯魚你也好久沒吃了。”


    母親微微一笑,便將我一拉,跟著曾瀾等人向九劍門而去。


    .


    .


    九劍門在安樂山大磨岩峰。


    安樂山果然是不輸峨眉山的存在。


    一路靈石交錯,層林疊翠,秀水長流。


    我的心情大好。


    不是因為安樂山的一路美景。


    而是因為,我發覺,淩若淵,似乎對我頗有情意。


    她一路上,都纏著我,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月哥哥,你會在安樂山待多久呢?”


    “月哥哥,這南恩河裏,有一種小白魚,特別好吃。我去抓幾條烤你吃啊。”


    “月哥哥,山下有個他郎城。城裏的雞絲餌塊是一絕。我帶你去吃啊。”


    “月哥哥,醉月崖的樹林子裏有雞樅,醃起來香得不得了。你一定要嚐嚐。”


    “……”


    我屈指一算,我至少要在安樂山待一個月以上,才能把淩若淵傾情推薦的美食,統統吃一遍。


    最後淩若淵想出一個解決辦法:“月哥哥,幹脆你就不要走了。住在我們安樂山好了。”


    我心中莫名感動,想也不想地答道:“你如果不願意去峨眉,我住在安樂山,也是可以的。”


    哪知,淩若淵非常不同意:“誰說我不去峨眉?我還沒去過峨眉呢。我可喜歡到處遊山玩水了。我這一生,要走遍天下名川大山……”


    我有些不解:“既然你願意去峨眉,為何剛才母親說,說成親的事情,你,你怎麽那麽大反應呢?”


    淩若淵一愣,隨即神秘兮兮地低聲道:“月哥哥,剛才你娘親說成親這個事情,確實嚇了我一跳。但是,嘿,你猜怎麽著?我轉念一想。這個事情,根本不用擔心。所以,我又心情大好了。”


    我心中一沉,問道:“為什麽不用擔心?”


    淩若淵眨眨眼睛:“因為我師叔聶輕寒,絕對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為什麽?”我笑不出來了。我就知道,期望越多,事情往往越難如願。


    淩若淵沒有注意到我的失望,而是一本正經地道:“因為上次河婆的事情,我師叔,當眾宣布,要我淩若淵待在九劍門抄一輩子佛經。所以,她絕對不會同意,讓我嫁到峨眉去。”


    .


    .


    豈知,就在我們到了九劍門的第二天,我便聽說,淩若淵的師叔聶輕寒,一口答應了這門婚事。


    我欣喜若狂。那些設想過的阻礙和波折,竟都沒有發生。


    聶輕寒沒有讓淩若淵一輩子在九劍門抄佛經。


    而我充滿敵意的秦鬆,也沒有跳出來攪局。


    嗚呼哀哉!


    天可憐我!


    大概是真心終將被上天垂憐。


    我那苦苦糾纏的執念,終於不再是一絲念想。這個執念,將會長長久久,與我執手花間,長醉月下,並且大快朵頤,天下美食。


    說到美食,淩若淵許給我的一眾美食,竟,沒有一個實現的。


    因為,我突然收到了一個紙條。


    是我的執念,約我相見。


    這張紙條,出現得頗霸氣。


    竟是被一把精致的小劍,釘在我的床頭上。


    這把小劍材質上乘,一看便知並非凡品。


    但我無心欣賞小劍,而是急切地打開紙條。


    隻有四個字:月下,落雁潭。


    佳人相約,我不由得心中狂跳。


    我開始慌手慌腳地捯飭自己。


    我自小到大,便是一個對外貌打扮頗隨意的人。


    我從未像今日這般,開始挑剔自己的衣服和發型。


    月亮剛出現,我便迫不及待地趕到了落雁潭。


    落雁潭就在九劍門的後山上,終年不凍,每年入秋便有大雁來過冬,是個頗秀美的地方。


    我剛到落雁潭邊上,便看到了淩若淵。


    她站在一大叢杜鵑花前,似乎正在發呆。


    她好像滿懷心事,機械地將麵前的杜鵑花扯下來,又扔在地上。


    初春的杜鵑花,紅的,粉的,白的,正開得如火如荼,如今卻被淩若淵無情地扒拉下來,扔得滿地都是。


    很快,淩若淵的周圍,就鋪了一層花瓣。


    不知怎麽的,我看到這暴殄天物的一幕,反而心中一動。


    月光如水,傾瀉在湖麵上。淩若淵一身灰紫色長裙,陷在繁花之中。她的背影,那麽安安靜靜的。那一刹那,我覺得,這便是我的一生了吧。


    那個月夜,那個背影,哪怕不屬於我,也刻在我的靈魂深處了。


    我便出神地,站在不遠處將這一幕,望了良久。


    淩若淵仿佛等得有些煩躁,便轉過身來,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她很快看到了我,便一路小跑地向我奔過來。


    看到淩若淵向我跑過來,我幾乎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想要伸開雙臂抱住她。


    但是,淩若淵在離我數米的地方,生生地停住了。


    “月牙兒!”她大喝一聲。


    我一愣,有些不解:“若淵,你不是叫我月哥哥的嗎?”


    “哼!”淩若淵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麵目有些扭曲:“虧我當你是兄弟,你,你竟然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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