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意識,殷紅的鮮血,凝滯的呼吸,似乎就連室內氧氣流轉都變得微不可聞。


    觸目皆是白素的鮮血,那麽濃鬱的猩紅色,織就成最猙獰的噩夢。


    楚衍仿佛看到兒時的自己。


    三歲那年,他躲在灌木叢中,目睹了一場殘忍血腥的殺戮罪行……


    那天晚上,天空星辰點點,好像灑落在眼睛裏的斑駁淚水,他驚恐的看著,隻是那麽遠遠的看著,然後身體一點點的僵硬,意識大門沉沉關閉…轢…


    原來,有一種痛苦叫悲慟入骨。


    三十年了,他的心痛過五次。


    第一次是3歲那年醣。


    目睹一場罪惡,自此以後他很長一段時間內沉溺在自己小小的天地裏,自閉,自棄,自厭,自傷……


    第二次是23歲那年。


    慕少卿從婚紗店帶走了白素,他追著汽車跑。


    風聲在耳邊呼嘯,有一種刺痛在心內發酵蔓延。憤怒的同時,怎沒有恐懼和不安?心裏有一道聲音不斷的在腦海中響起:“她走了,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


    他當時想,隻要她肯留下,隻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可以不在乎她愛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可以忘記之前發生的一切不快。


    他想告訴她,23年來,有很多人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他們時刻關注著他的需要,但凡他想要的,即便再難辦到,也會有大批的人幫他完成所願。但他想要的東西真的不多,遇到她之後,他才明白,原來一個人生下來之後,注定是為了等待另一個人的出現,不存在時間早晚,隻存在是否情有獨鍾。


    他可以容納她的所有,包括背棄,但卻不能忍受在這世上自此以後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第三次是28歲那年。


    他一夕間得知,他和白素曾經有兩個孩子。而兩個孩子都沒有保住,沒有人知道他做夢都想擁有一個屬於他和她的孩子,隻因那是他們的血親,可以將兩人親密連在一起的血親。


    得知她喪失了做母親的能力,他把那個胚胎裝在容器裏,他曾無數次看著這個胚胎,告訴自己,這……就是他的孩子。


    第四次也是在28歲那年。


    她死了。


    所有人都告訴他,她死了。


    他鎮定自若的坐在辦公室裏,他不知疲倦的批閱著公文,他含笑告訴每個人,她還活著。


    他調派大批的人下海搜尋,搜尋什麽,他不知道。


    徐澤說:“好,我幫你找,你要的無非隻是一個死心的理由,但阿衍,找到之後呢?我不確定那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


    那樣的結果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第一天,有人找到了一些泡在海水裏的腐肉殘渣,他腦袋一片空白,足足有一分鍾,身體和靈魂好像被生生剝離了一般。


    第二天晚上,結果出現了,根據白家提供的dna訊息,那些腐肉是白荷的。白毅雙手緊緊握成拳,狠狠的砸在了牆壁上,雖然沒有出血,但聲音卻很大。


    慕少卿在白毅身後,沉痛的喚了一聲:“白叔叔……”


    然後,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那一刻從白毅的喉嚨裏忽然發出一道極其壓抑的哽咽聲。


    這個作風強硬的男人,他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悲傷,他背對所有人,良久後似乎擦了擦眼角,然後轉身,聲音平靜,帶著絲絲縷縷的顫意:“還有一個女兒,我……還有一個女兒,幫我……幫我找到她。”


    第三天,第四天,開始有人解剖魚腹。


    解剖魚腹的過程,本身就令人痛楚難當,白荷的死亡確認報告益發明朗,而白素依然生死未卜。


    楚衍想,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但第五天喬梁臉色蒼白的來到他麵前,還未說話,就有淚水率先滑出眼眶。


    “閣下,好幾個魚腹中發現了素素的……頭發。”喬梁將一份文件放在他麵前。


    握筆手指顫了一下,他愣愣的看著喬梁,鋼筆“啪嗒”一聲砸落在桌上。


    短暫沉默後,他繼續握筆批閱文件,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那份文件,他平靜開口:“隻是幾根頭發而已,代表不了什麽。”


    他說:“把文件帶走,她沒死。”


    喬梁壓抑流淚,將文件拿起來,剛走了幾步,他又淡淡的重複了一句,似在說給喬梁聽,又似在說給他自己聽。


    “你知道的,幾根頭發,代表不了什麽。”他說。


    最後,喬梁說:“對,代表不了什麽。”


    但那天,為何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內,他下筆疾快的批閱文件時,會忽然間雙眼模糊一片……


    頭發代表不了什麽,那牙齒呢?一顆牙齒足以擊垮他的偽裝,活了那麽多年,心從未那麽痛過,從未那麽絕望過。明明路很長,可他卻像是走到了天色盡頭。


    “她”下葬那天,秋風寒冽,是個大晴天,她喜歡的天氣。


    他沉默,沒有失聲痛哭,沒有痛楚難忍,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那些痛苦仿佛早已脫離了他的身體,所以他隻能在死一般寂靜的皇家墓園裏,雙手無力的垂放在身側,隻是那麽站著。


    他是無堅不摧的楚衍,沒有人能夠將他擊垮,他告訴自己,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的活下去,可悲的活下去,至少目前……好好的活著。


    但漆黑的夜,被囚禁在身體裏的痛,開始侵蝕他的身體,撕毀著他的靈魂,他深夜驅車去墓園,他抱著她冰涼的墓碑,好像抱著的不是墓碑,而是她柔軟的身體,他握住了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很冰涼,所以隻能緊緊的抓著不放,纏綿入骨。


    他笑:“素素,你身體怎麽這麽涼?”


    第二天,他在房間裏醒來,看到布滿鮮血的十指,他神情茫然,頭痛不已,他問喬梁:“這是怎麽一回事?”


    喬梁無力的順著牆壁滑落在地,將臉埋在雙膝間,哽咽痛哭。


    幻覺開始像瘴氣一樣侵蝕他的神智,它們在暗夜裏無孔不入,但身體上的痛早已麻木,每每從噩夢中醒來,當第二天陽光照在他眼上的時候,會有一行潮濕無法抑製的滑滿臉龐。


    第五次是在30歲。


    白素被楚家羞辱至此,尖銳的磁片插進她的右手掌心裏,他一直都知道她不狠則已,一旦狠起來勢必傷人傷己,她在無言的控訴,無言的憤恨叫囂……


    他忽然開始想,如果她的人生裏沒有他的參與,也許她會幸福許多。


    但30歲最痛的那一刻,是今天。


    狙擊,暗殺,當著他的麵實施的罪惡,將他內心深處最後一絲良善、柔軟和遲疑悉數狠狠打碎。


    刺目的鮮血,瞬間激發了他身體裏麵的罪惡,熊熊的火焰燒得他腦部傳來鈍鈍的劇痛,雙眼一片猩紅。


    暗夜裏,撥打號碼的手指泛白顫抖:“素素中槍,找醫生過來,立刻、馬上。”


    聲音裏透著凶戾,宛如山雨欲來,勢不可擋。


    蒼白男子,雙眸失去焦距,周身透著凜冽的寒。


    越是在這個時候,他越是應該冷靜,在醫生過來之前,他務必要先行幫白素止血。


    “素素,活著……”


    明明很痛,明知她聽不到,卻一遍遍的叫著她的名字……


    耳邊響起白素之前說過的話。


    “楚衍,如果我殺了你爸爸,你會不會恨我?”


    “我從地獄裏爬出來,別奢望我心存良善,我不會再顧念任何人的感受,包括你。”


    “楚衍,我做錯了什麽,他們要這麽對待我和我家人?”


    “楚衍,我其實很痛,心裏憋著一口氣,這口怨氣整整憋了兩年。它一日比一日沉重,它快壓得我喘不過氣了……”


    “沒有人希望當惡魔,所謂惡魔都是被人一步步逼出來的。如果你發現我有當惡人的潛質,請不要感到驚訝。”


    惡魔是被逼出來的……


    楚衍意識模糊,雙眸一片赤紅,忽然低低的笑了。


    來自身體久違的疼痛令他痛不欲生,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沿著額頭緩緩滑落,滴落在她的臉上。


    幫她擦掉,薄唇微掀,溢滿血腥味的唇齒間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去他媽的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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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天一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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