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大名府追襲的軍馬,便如一條長長的火龍,緩緩而行。


    聞達被迫出兵,心中卻早打好了算盤,走到飛虎峪,便要駐足。


    此前他在留守府中,已見到了送來的李成屍體,自然明白其部多半全滅。


    飛虎峪大營離大名府三十五裏,梁山軍趕著大車走不快,若當真狂妄,多半便會在此過夜,自己趁夜奇襲,說不定便是一場大勝。


    假若敵軍知機,連夜遠遁,那就算他們走運,自己隻守住飛虎峪,回頭報說不曾追到,難道梁中書真能對自己如何?


    大名府和梁山如此之近,他就不怕梁山軍再來一遭?既然要指望自己迎敵,那最多便是罵上幾句,雖然有些羞辱,厚起臉皮忍一忍,日子還不是照過?誰叫這大宋朝文貴武賤,早成慣例。


    就這樣走了半夜,忽然兩匹探馬飛奔而回,臉色蒼白驚恐,牙齒戰戰,幾不能言。


    聞達見了皺眉道:“發生了何事,將你等嚇成這般?”


    一個探馬顫聲道:“死、死人……”


    聞達有些惱怒:“既然做了廝殺漢,死人有什麽好稀罕?”


    另一個探馬咽口吐沫:“好多……好多、死人……”


    聞達見二人著實嚇得厲害,歎一口氣。解下馬背的皮囊扔去:“喝一口酒,壓一壓驚,與我細說,放著本將在這裏,有什麽可怕?”


    那兩人各自大飲一口酒,果然神色稍定,其中一個便道:“主將,前麵路上,坐滿了死人,都、都穿著我軍、我軍服色,攔住了去路。”


    死人攔路?還是官兵?


    聞達稍一沉思,大致有了數:是了!留守相公不是說,此前派了劉製使,領五百馬軍去援李成麽?必是他們撞上梁山賊寇,不敵被殺。


    越想越覺得通透:梁山賊寇劫了府庫,怕大軍追趕,便把死人都扶起擋路,若是領軍的乃是無膽之輩,譬如那梁中書親來,說不得當真被他嚇到,不敢前行——不過放著我聞大刀在此,他這等雕蟲小技如何得售?


    冷笑幾聲,沉聲喝道:“不過是敵人裝神弄鬼伎倆,有什麽在意?你二人頭前帶路,本將倒要看看,死人攔路又能如何。”


    說罷當先便行,走不到一二裏,兩邊坡勢漸高,聞達識得此處乃是槐樹坡,因兩邊坡子密密都是槐樹而得名,心中也未在意。


    再走片刻,果然看見前方路上,密密麻麻都是戰死的官兵,一個個坐在地上,垂著腦袋,渾身插滿箭矢,天上月光清幽幽照下,兩邊槐樹冬時落盡了葉子,新葉還未長成,無數枯枝參差蔓延,月光一映,便如無數鬼影搖曳,越發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森然。


    隊伍頓時起了一陣噪雜,不少官兵都嚇得驚呼出口。


    便是聞達自問膽色過人,乍見此景,還是不由心口猛跳。


    不過畢竟帶著萬餘大軍,人多膽壯,轉瞬便回過神,大喝道:“休得大驚小怪!這不過梁山賊寇嚇人的伎倆,哼,拿我等戰死將士屍身做筏,我豈肯同他幹休?吳都頭,雷都頭,帶著你們的人馬,去將這五百袍澤都推開兩邊,待我打敗了敵人,回來時為他們收殮。”


    宋朝軍製,五十人為一隊,兩隊為一都,兩個都頭麾下各有百人,聽了主將發話,雖然不願,也不得不戰戰兢兢上前,搬動那些屍體。


    不料一搬之下,屍體居然不動,嚇得幾個膽小的士兵連滾帶爬,哭叫道:“有鬼,有鬼。”


    隊伍頓時又是一陣聳動。


    聞達大怒,罵道:“吳甲、雷丁,你二人搞什麽名頭?亂我軍心,論罪當斬!”


    那兩個都頭,畢竟膽力壯些,見主將見責,咬住了牙去推屍體,雖然搖晃,卻兀自不動,二人對視一眼,咬著牙關,壯膽細查屍身,半晌,從那屍體背後抽出一口刀來,同時出口大氣:“原來如此!”


    一個便起身稟道:“主將,賊人可惡,卻是用這些兵刃,順著衣領子釘在地麵,因此屍身不倒,又難移動。


    聞達聽了高聲道:“早和你們說是敵人故弄玄虛!快,再去三個都,動作快一點。”


    當下又有三百人上去,幾人一組,一一將死屍背後兵刃拔出,然後搬到路邊放下。


    人多力大,不出片刻,屍體大都搬移開來,當下那吳甲卻忽然皺起眉,對旁邊雷丁道:“兄弟,不是說五百屍體麽?我怎麽感覺不止?”


    那雷丁聽了,不由汗毛倒豎,口中強笑道:“你這撮鳥,莫要來嚇唬!誰不知老子綽號雷大膽,別說都是些死人,就是僵屍作亂,也不過是一刀兩段。”


    話音未落,卻見麵前一二百死屍,齊齊抬頭、睜眼,紛紛跳起身來。


    雷都頭猛吃一驚,當真是肝膽俱裂,怪叫一聲,望後便倒。


    吳甲亦是失聲狂呼:“詐屍了也、詐屍了呀!”心慌之下,扭頭就要奔逃。


    卻見那些“僵屍”,一個個拾起腳邊偌大團牌,摘下內麵的飛刀,紛紛往前甩出。


    刹那間,吳甲已被五六柄飛刀紮成了篩子,雷丁卻是幸運的多——看他慘白臉色,應該是嚇昏了過去,昏迷中,也不知哪個牌手順手抹了喉嚨,死的不痛不苦。


    這時真正屍體大都被搬開,二百牌手飛刀擲出,頓時將那五都官兵殺翻一片。


    聞達驚道:“有伏兵!”


    話音未落,便聽兩邊坡上同時狂呼,不知多少人從槐樹後鑽出,居高臨下,弓箭、標槍冰雹般亂打,官兵隊伍頓時大亂。


    聞達叫道:“不要慌、不要慌,就地列陣反擊。”


    便聽一聲猛虎般大吼:“反個鳥擊,今日便送你等歸西!”話音未落,一個魁梧大漢脫得赤條,穿副掩心甲,揮舞兩把大斧,從坡上一躍而下,砍瓜切菜般殺人,直往後陣殺去。


    隨即又是一條巨漢大踏步衝來,一柄巨斧,便如巨靈神下凡,一斧揮出,便砸翻三五個人,幾斧子一揮,便清出一片空地。


    又有幾個使刀、使棍的,帶著那些牌手從坡上殺下來,遠的便是標槍、飛刀,近的就用牌上勾刃索拿兵器,再以短槍、戰劍殺人,隻如虎如狼群一般,殺得官兵四分五裂。


    聞達今日幾番臨敵,一次比一次窩囊,心中怒氣亦是滿積,眼見對方分明人數不多,卻殺的自己一萬多人幾乎崩潰,又是憤怒、又覺羞恥,拍馬舞刀,奮力大殺,口中吼道:“大刀聞達在此,誰敢當我?”


    幾個牌手合力上前攔阻,被他一刀一個,連團牌帶人都劈開。


    韓泊龍見他厲害,跳過來想砍馬蹄,被聞達發現,一連三刀,砍的骨軟筋麻,樸刀都拿不住,多虧焦挺上來救了他命。


    不過焦挺也不是對手,三招兩式,便被大刀砍斷了杆棒,仗著身法敏捷,望後一個跟頭翻出,才免去開膛破腹。


    花榮正待放冷箭,忽然呂方、郭盛二人並馬衝出,兩條戟上下翻飛,將聞達攻勢接住。


    聞達戰了幾招,逐漸冷靜,心道:“不可被他纏住,當殺出條血路回城。”


    他一杆大刀使得發了,呂方、郭盛拚盡全力,還是有些難擋,忽然聽見一人大叫:“你兩個小兄弟且退一退,看史某如何使戟來!”


    有分教:荒郊殘月照殘屍,野徑老槐橫老枝。一馬飛來搖畫戟,迎風劈斷大刀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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