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深深鞠躬,懇求道。


    “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會連本帶利把銅錢還給你的。”


    大草家是幕府奉公眾之一,大草本人更是在足利馬回眾做事,以世代近衛足利將軍而榮耀。


    但此時,大草卻是站在酒屋門前,對著卑賤的町民商賈,深深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


    原因很簡單,她為了維持家裏的生計,欠了對方很多錢。更可怕的是,冬天才剛剛開始,家裏又斷糧了。


    為了家人能夠熬過這個冬天,大草不得不再次來到商屋,哀求商人借給自己更多的錢,給家人買點裹腹的糧食。


    在她麵前,衣著厚實的富態老嫗,搖了搖自己粗短的手指。


    “大草姬,這可是不行的。


    你就算還不上本金,至少也要還點利息吧?連利息都不肯給,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大草喉嚨幹澀,低聲說道。


    “龜丸老板,等我發了職祿,會第一時間還上錢的,我以大草家的名譽起誓,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龜丸老板歎了口氣。


    “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說完,她轉身就要進店。


    大草咬咬牙,喊道。


    “請等一下!”


    龜丸老板轉頭看她,眼中閃著戲謔的光,似乎早就知道大草會喊住自己。


    “又怎麽了?”


    大草深深吐出一口氣。


    “能不能,能不能再借給我一點錢給我?”


    龜丸老板露出嘲諷的笑容。


    “大草姬,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已經寬容你的借款期限,你怎麽還得寸進尺了呢?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你至少應該先把前麵的錢先給還上,再談下一次借款的是吧?”


    大草歎了一口氣,再次鞠躬。


    “非常抱歉,但請你幫幫忙。”


    龜丸老板露出不屑的眼神。


    “將軍在京都的時候,你們這些高貴的足利馬回就已經斷了職祿。


    現在,將軍西狩離京,你怎麽保證能有錢還上?


    大草姬,你可是高貴的姬武士,你用家族榮譽發出的誓言,不會是糊弄我的吧?”


    大草雙目變得赤紅,因為在商賈麵前卑躬屈膝而受損的自尊心,終於忍受不了這份對家名的羞辱,拔刀罵道。


    “八格牙路!你不要太過分!”


    龜丸老板嚇了一跳,看到明晃晃的刀子,她忍不住雙股顫顫。


    好在她雇傭的兩名野武士頂在了前麵,一樣是拔刀朝著大草。


    “大草姬,先放下武器,有話好好說!”


    大草紅著眼,罵道。


    “你們也是姬武士,你們沒聽到她正在羞辱一名武家的家族榮譽!”


    兩名野武士冷冷看著大草,並不說話。


    被龜丸老板雇傭的她們,隻是無家可歸的野武士。如果讓龜丸老板在這裏受傷,下頓飯都不知道該去哪裏吃,又豈會在乎什麽榮譽。


    看著兩名姬武士麻木的目光,大草漸漸冷靜下來,想起家中餓著肚子的丈夫和孩子,她唯有將刀還鞘,歎道。


    “龜丸老板,我發誓,我一定會還錢的。但現在,我真的很需要錢,能不能再借點給我,拜托了。”


    看到大草服軟,龜丸老板鬆了口氣,感覺到兜襠褲有些潮濕的她,臉色不好看起來。


    “哎呦喂,衝動的大草也學會冷靜了,是什麽讓你變得聰明了?是貧窮的力量嗎?


    可惜,我不想把錢借給一個朝我拔刀的人。”


    大草麵上露出絕望的表情,頹然轉身想要離開。


    “等一下!”


    龜丸老板的話,讓大草的目中重新出現一絲希望,她緩緩回頭,看向龜丸老板。


    龜丸老板皮笑肉不笑道。


    “其實,也不是不能借,我這裏有兩個選擇,你可以任選其一。


    一個嘛,聽說你的兒子長得很清秀,讀過書,氣質很好。我與遊廊的夏目老板很熟,可以替你引薦一下,去那裏打工。


    夏目老板是一個很大方的人,隻要你肯讓兒子去她那裏幫幫忙,她一定會替你還錢的。”


    大草瞪大雙眼。


    “我的兒子不會去遊廊!大草家的男兒不當什麽不幹不淨的遊男!”


    龜丸老板拉了拉嘴角,冷笑道。


    “那就隻剩下一條路了,你跪下求我吧。


    隻要你真心實意的跪在我麵前,磕頭求我幫幫你,我這個慈悲的人一定會答應你的。”


    大草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眼睛越來越紅,保護龜丸老板的兩名野武士已經警惕得握住刀柄,唯恐大草暴起傷人。


    龜丸老板笑嗬嗬說道。


    “想想你的丈夫,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他們要怎麽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仔細想想,隻要你跪下磕頭,我就會給你錢,我甚至可以再多給你一點鹽,怎麽樣大草,你考慮清楚了嗎?”


    大草的眼中充滿了絕望。


    一個低賤的商賈在她麵前大發厥詞,玷汙她的家名,羞辱她的兒子,逼迫她跪下磕頭,還口口聲聲說是在幫她。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這個天下還是武家的天下嗎?


    大草的拳頭緊握,青筋暴起,但她不能拔刀。


    正如龜丸老板所說,她有丈夫,她有孩子,她是社會中最容易被拿捏的那群人,渾身都是弱點。


    像龜丸這樣的惡心商賈,敢在城下町放貸,身後必然有背景。不管她身後是幕府的哪位大佬,大草都得罪不起。


    足利將軍家已經垮了,足利義昭這個貧乏公方自己都跑了,作為足利忠犬的足利馬回眾還有什麽尊嚴可言?


    喪家之犬,就是這般淒涼。


    一邊是幕府武家的榮譽感,一邊是饑寒交迫的家人,大草的榮譽感,大草的底線,似乎要在這一刻被砸個粉碎。


    她的膝蓋僵硬得跪不下去,但現實卻一點點在壓彎她的雙腿。


    正如龜丸老板所說,貧窮使人聰明,隻要跪了一次,便永遠都站不起來,為了錢,聰明人什麽都願意做。


    也許明天的大草就會像眼前這兩個為了吃飯,死死護著商人的野武士一樣,恥笑曾經的榮譽,淪為金錢的奴隸。


    道德的淪喪,社會的腐朽,也許就是從窮人的尊嚴被徹底踐踏的那一刻開始。


    當人在金錢麵前,不再擁有底線,整個社會的道德都會被拉低。


    龜丸老板看著大草一點點的屈膝下去,心裏充滿了征服的快樂。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正因為亂世,像她這樣的商家才能讓武家低頭,才敢踐踏武家的尊嚴。


    什麽幕府武家領導的,什麽以姬武士團為基礎的,都是放屁!理想那都是騙人的,隻有錢,錢才是真的!


    在龜丸老板扭曲的笑容之下,在大草的膝蓋即將觸碰到地麵的時候,她的身後傳來一聲。


    “阿母!”


    大草即將沉淪的心,猛地又提了起來。那是她兒子的聲音!


    她很慌張,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看到自己跪在商賈麵前的屈辱一幕。


    大草的膝蓋終究沒有觸地,她又站了起來,回頭看向身後。在她身後,一個麵黃肌瘦的小男孩依著門檻,正看著她。


    “小實,你怎麽來了?


    天氣冷,你身上穿的不多,跑來城下町做什麽?你父親人呢!他是怎麽照顧你的!”


    大草急著想要給孩子蓋上點什麽,但她自己也是穿著單薄的衣服,在寒風中微微發抖。


    無奈之下,大草隻能緊緊摟住孩子,想用自己的體溫為孩子稍稍取暖。


    但小實卻是非常興奮,她的小臉紅彤彤的發亮,對大草喊道。


    “阿母快點回去,父親讓我來找你,發糧食了!挨家挨戶都在發糧食,是今年的新米!”


    大草渾身一震,追問道。


    “什麽糧食?哪裏來的糧食?”


    孩子哪裏知道那麽多,隻是一個勁的催促。


    “快回去!阿母!我們快回去收糧食!”


    大草拉起孩子,母子兩人急吼吼在街上跑起來,心中充滿希望。


    在她們身後,龜丸老板的神色陰鬱,對兩個護衛的野武士說道。


    “我們跟過去看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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