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猝然抬頭,目光狠戾地盯著她:“你說什麽?!”


    一木也轉過頭看著她,似有錯愕,似有不忍。


    反正已經開場了,一舟一咬牙,繼續道:“前幾世,你一直糾纏,他便世世坎坷。那這一世呢?他生在天雷城,城中靈氣破了你的魂印,你尋他不見,此世他便富貴無憂。”


    聞言,那花妖一怔,雙目微睜,眼神空洞,緩緩轉過頭,望著雷少側顏發愣。


    操控雷城主的靈力忽散,他定了定心神,頗為忌憚地緊盯著花妖。


    一舟又道:“回不去的注定回不去了。”


    說出這一句時,她心如刀割,往事曆曆在目,假使初心未改,她和林兄,還能回得去嗎?


    在她看不見之處,一木眸光大動,似有水霧充盈,越發深沉。


    靜默良久,花妖忽然放聲大笑,聲聲淒厲,狀似瘋癲。


    那笑聲落入一舟耳中,有如記記暴擊當胸穿過。她十指緊握,指節泛了白,雙唇緊緊抿成一道線,麵無血色地看著這一幕。


    自以為的柔情蜜意,竟是他累世坎坷、厄運纏身的根源?


    幾世癡念,到頭來竟成了笑話,徹頭徹尾的笑話。


    花妖笑聲漸弱,臉色發白。她難以置信,或者不願相信。可一舟的話擲地有聲,她又無言辯駁。


    她緩緩垂下頭,眸中蒙上一層水霧。臉上的狠戾、癡然、怨念盡皆褪散,依稀現出端莊清麗之相。


    望著閉目安睡的雷少,她目光幽閃,一言不發,右手緩緩舉到麵前,膚白勝雪,指甲卻紅得刺眼。她望著那隻手出了一會兒神,隨即反掌輕輕送出,掌心送出一道柔和渾厚的紫色靈力,輕而和緩地進入雷少體內,眼角劃出一行清淚,黯然滴落。


    雷城主麵色一緊,正要上前,武長老卻抬手攔住他,搖了搖頭。


    雷城主一臉愕然,再看向那邊,花妖似乎確實沒有惡意,當真在渡靈。


    不消片刻,花妖身形漸漸淡去,目光極為不舍地望了雷少一眼,便徹底消失了。原地隻留下她臉頰滑落的一滴淚,和一朵開得正盛的大紫牡丹。


    症結已解,雷城主匆匆跑過去查看雷少情況,一舟望著那朵牡丹,神色淒楚,沉默不語。


    剛才她說的那些,其實並無依據,隻是為雷少求個解脫,故意惡言相向。沒想到花妖大驚之下輕易就信了她。用情至深之人,原來當真這麽好騙。


    目的達成,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虧她當初在仙陵裏,還大言不慚地嘲諷人妖殊途之說。如今事到臨頭,又何嚐不是做了揮劍斬人情絲的劊子手,棒打鴛鴦,真是缺了大德!


    她喃喃問道:“林兄,花妖散靈會是什麽下場?”


    一木望著她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說道:“妖者,自本體修出靈識,再經過漫長的修煉才能化身。此花乃她本體,散去了兩人相識之後的修為,便是從頭來過,大抵相當於凡人轉世投胎了吧。”


    聞言,一舟嗤笑一聲,那副笑容略帶苦澀:“前世情緣前世斷,何故癡纏至此生,何故......林兄,我是個惡人吧?”


    一木心有不忍,道:“執念已散,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相識於前世,相忘於今生。最好的結果,便是沒有結果。雷少還是那個雷少,牡丹還是那朵牡丹。一手促成這結局的她,此時心卻在滴血。


    武寧商羽兩人終於解決了城裏的麻煩趕過來,四下環顧,問道:“那花妖呢?”


    一舟緩緩道:“已經沒有什麽花妖了。”


    雷少終於悠悠轉醒,目光掃視一圈,滿臉深情,無比虛弱地叫道:“商羽姑娘......”


    眾人頓時啞然,齊齊側過目光,不想再看到他。見過好色之徒,但從沒見過能把美色好得這般明目張膽,還絲毫不讓人心生厭惡的,這廝真乃奇人一個。


    隻有武寧肚大能撐船,無比包容地笑道:“雷少,小命差點都不保,別再頑皮了。”


    經他良言提醒,雷少腦海中被騙到那座小院的記憶猶存,他問道:“哥,怎麽回事,你叫我去那兒幹什麽來著?”


    雷城主不愧是他親哥,一見他平安無事,馬上又是一臉嫌棄,道:“那不是我本意。當時我受花妖攝魂術所控。你怎麽這麽笨,這都看不出來!”


    雷少早就習以為常,摸摸鼻子,默不作聲,腹內抗議道:那你受人所控,不是笨上加笨嘛!都是一家人,何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腹誹夠了,他又問道:“那花妖,她引我過來幹什麽?”


    雷城主不知該怎麽解釋,索性轉身去和武長老道謝,打定主意置若罔聞了。


    雷少茫然四顧,見無一人應他,最後目光隻好落在一舟身上,愣愣地看著她,神情有些懵懂無措。


    一舟被看得不自在,長歎一口氣,道:“是這樣,這花妖呢,和你淵源頗深。”


    知情者俱是一愣,她竟要把那段孽緣告訴他!


    隻聽一舟道:“她是你前世的母親。”


    這......


    一舟繼續道:“你的前世,原本家庭和睦,前途無量,可惜英年早逝。她思念過度,那日蒼和山見了你,認出你是她那倒黴兒子的轉世,這才上了天雷城。大約是想,近距離看看你吧。”


    這這......


    憑空多了個上輩子的親娘,還是隻妖,搞這麽大陣仗隻為見他一麵,雷少不禁哭笑不得,不知心中是喜是悲。


    他翻下石床,活動活動四肢,見自己也沒受什麽傷,還是那個英俊瀟灑的少主,甚至比以前更容光煥發了!


    爽利如他很快就釋然了,決定大發慈悲,說道:“她也是念子心切,執念過深,怪可憐的,要不我給她設個靈位祭奠一場吧?”


    聞言,一舟忍不住試著想象,雷少親手給花妖立下牌位,上麵如若再寫上“慈母”之類的字眼,簡直慘不忍睹!一舟猛地甩甩頭,驚魂未定,那可真是她的罪過!


    雷少看她這反應,問道:“怎麽,不好嗎?”


    一舟端正起姿態,嚴肅道:“嗯,非常不好。都過去了,塵歸塵土歸土,算了吧。她執念已解,消散後隻剩下這株花了。”


    雷少看著那朵牡丹花,不知想了些什麽,忽然走過去,運靈將它收進衣袖,這是打算帶在身邊了。


    這一幕始料未及。如今花妖已散去記憶從頭來過,雷少反而良心發現隨身攜帶,大有悉心照料其一生一世之意!一舟心中不禁翻江倒海:冤孽啊!


    一木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有口難言,一臉泫然欲泣求安慰的表情,一木輕聲道:“順其自然吧。”


    眾人休整片刻,打道回府。花妖已去,雷城主體內的攝魂術也就無關緊要了。


    雷少恢複神速,又是玩世不恭的一條好漢,在這洞府裏左看右看,什麽都新鮮。


    見一舟難得沉靜少言,甚至有些失魂落魄,他一時嘴癢,特意湊過去問道:“你怎麽心不在焉的,莫非良知未泯,知道擔心本少了?”


    一舟聽完便覺得,什麽同情啊、愧疚啊,用在雷少身上,純屬浪費。於是她心思活絡之間記起一件事,覺得很有必要專門提醒一下,便轉過頭正正看著雷少,道:“嗯,是呀,我今日知道了一件事,令我如鯁在喉、寢食難安,你知道你上輩子英年早逝的原因嗎?”


    知情者聞言,麵色皆是精彩,不知情者,麵色皆是好奇。


    雷少一臉莫名,問道:“是什麽?”


    一舟長舒一口氣,終於說出了那句憋在心裏好久的話:“五雷轟頂,雷擊身亡。”


    武寧和商羽聽得一愣。雷少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顯然是不信。但她說得言辭鑿鑿,又當著眾人的麵,他不禁於心難安,湊到一木身邊問道:“林兄,她說的,不是真的吧?”


    無端被拉入這出鬧劇,一木申訴無門,隻好點了個頭,心裏莫名生出點憐憫之意。


    隻那一下點頭,雷少整個人瞬間便崩潰了,心中頓時湧起無邊無際的陰影,久久揮之不去。尊嚴掃地,他默默摘下那頂天雷帽,說什麽也不願再戴了。


    一舟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心裏暗暗拍手稱快。有生之年,終於讓雷少心甘情願摘下了五雷轟頂帽,可真是功德無量。


    行善積德帶給她最直接的好處就是,從那座洞府繞出來發現,此地竟是太湖。


    牡丹花陣直接把他們送到了太湖,一舟原本那滿腔五味雜陳,此刻統統化為兩個字,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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