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休息足了,一木撤去樹洞,四下月朗風清,寂靜如常,沒有魔血鳳凰追過來,也查不到那團光暈存在過的任何蛛絲馬跡。


    一木凝眉不語,既然原地探查不出,他決定繼續深入。


    於是兩人沿著一舟原來的路線,繼續往樹林深處前行。忽然一木足下一頓,似乎想到了重要之事。一舟回過頭,滿臉好奇地看著他,隻見他煞有介事地問道:“你用過晚膳沒?”


    一舟聽得差點發笑,拽過他一條手臂,拖著直往前走,邊走邊道:“用過啦,琴姨在孔雀鄉裏給我們開了小灶,一點也不比正宴差。”


    一木點點頭,不著痕跡地加快腳步反客為主,走在她前頭半步。


    這次沒走多遠,隱約看到前方夜色沉沉中,有一團黑黢黢的東西。他們走近細看,似乎是一座宮殿。雖年久陳舊,仍然不失巍峨之風,古貌蒼然,恢宏莊嚴,呈半球形蓋於地麵,四角立著四方石柱,大門之上被一層枯樹枝遮住,猙獰纏繞,定有陣法。


    鑒於旁邊有個無所不知的存在,一舟毅然放棄,歪著頭直接問道:“林兄可有辦法?”


    本來是想看他出手風姿,結果一木原地不動,抬手一揮,原本蜿蜒纏綿的樹枝就自動往兩邊退散,露出了灰敗的大門。


    這也太簡單直白了!


    一舟徹底震驚,癡癡傻歎道:“好厲害啊......”


    一木彎起嘴角,道:“想學嗎?叫師父。”


    一舟扭過頭,斷然拒絕道:“我怕你折壽。”


    一木歎了口氣,沒有再接再厲繼續戲弄她,反而手掌平攤到她眼前,輕聲道:“給。”


    他掌中放著一顆褐色珠子,似是木質,有一圈圈的年輪紋路,又似玉質,溫潤剔透,觸感清涼。一舟如獲至寶,看得目不轉睛,稀罕道:“這是什麽?”


    一木淡淡地道:“辟邪的,正好配在你這手串上,省得你再跑丟了。”


    他轉手在一舟腕間虛掠而過,那顆珠子便自動到了她的手串裏。


    一舟舉起手腕,不禁反複撫摸,視若珍寶,心底如一泓深潭沸然翻滾,熱氣蒸騰而出,氤氳擴散至四肢百骸,在這深秋涼夜裏,整個人都覺得暖暖的。


    直到一木打開那扇門,她才回過神來,抬腳跟上。兩人到處閑逛,裏麵通道皆由黑石砌成,平坦寬闊,連通著幾間石室。石碑壁畫俱全,也算得上是座端莊肅穆的宮殿,卻因石材漆黑,燭火幽微,讓人不寒而栗。


    一舟忍不住道:“林兄,這裏怎麽這麽像墓地啊?陰森森的。”


    聞言,一木淺淺一笑,道:“我這弟子真是聰慧,一眼看穿此間麵目,這裏應該就是蒼和山曆代傑出人物的墓地。”


    一舟可不打算認這個便宜師父,出言揶揄道:“墓地就算了,你怎麽看出來葬的是傑出人物了?此間主人給你托夢了?”


    一木侃侃而道:“此處十分隱蔽,人跡罕至,若非跑昏了頭,外人絕無機會到此。在禁地裏安放先人陵墓,不是很正常嗎?蒼和山門規森嚴,因循守舊。這座陵墓規模宏偉,絕非普通弟子規製。蒼和山立山祖師是位奇人,修為極高,傳聞已至大宗師之境,人稱歸元仙師,亦稱蒼和祖師。”


    一舟聽到最後兩眼發直,簡直不可思議:“你是在說,這裏是歸元仙陵?!”


    一木平靜地點點頭,繼續講述:“以歸元仙師修為之高,早已超出常人壽限,傳聞他老人家二十多年前才仙逝。”


    一舟仍然難以置信,再三確認道:“我還以為歸元仙師是個傳說,林兄你不是編的吧?蒼和山立山近百年,也出過不少人物了,你怎麽知道這裏埋......安放的是歸元仙師?”


    一木指著牆上的壁畫說道:“上麵寫了。”


    ......一舟微覺汗顏,方才匆匆一遍,不過走馬觀花,她尚無察覺,林兄卻已洞幽察微,注意到如此細節。她輕吸一口氣,這才凝神細看。


    壁畫線條簡潔流暢,圖案卻很傳神。隻見一人手執拂塵,腰懸佩劍,仰望群山,寫下了“蒼和”二字。那山與如今的蒼和山看起來別無二致,那這人,便是蒼和山立山祖師無疑了。


    後邊第二幅壁畫,山上多了許多弟子追隨,仙師功業有成,端坐於蒼和正堂,傳道授業,桃李滿天下。壁畫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解,寫道:“得流善助,功法大成。”


    一舟有種異樣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麽,皺眉道:“咦,流善是誰?”


    一木偏過頭看著她,神情微妙,長嘶一聲:“似乎是某任水君名諱,莫非我記錯了?”


    聞言,一舟豁然開朗,難怪她剛才覺得耳熟,流善不就是她曾祖父之名嘛!這要是給她娘知道,她這條小命恐怕要難保!


    她溯流而上,不禁又驚又歎:歸元到底多少歲高壽啊,居然和她曾祖父平輩論交!


    看她神情變幻莫測,一木隱約猜到前因後果,不禁搖頭失笑,對她這反應力歎為觀止。


    再看第三幅,仙師巍然屹立雲端,慈眉善目,俯瞰眾生。眾生在山下安居樂業,一派祥和。


    這幾幅連起來看,講的是仙師開山立派、兼濟天下的經曆。一舟看得心馳神往,繼而惆悵道:“可惜我們無緣親眼得見。二十幾年前......如此人物,也是在焚火大戰中殞落的嗎?”


    一木目光微閃,語氣縹緲起來:“若彼時他在,當不會那般慘烈。”


    他們來到側麵牆壁前,那幾幅壁畫講的是另一個故事。畫麵雖小,內容卻極為震撼,這次仙師在跟人打架。


    畫麵下方一片赤紅,看起來描繪的是火海無邊,仙師乘坐騎淩於上空,與一個全身包裹在火焰裏的巨人打鬥。說不上來那火巨人究竟是誰,反正傳說總是神乎其神,誇大其詞也不奇怪。但仙師所乘坐騎,卻儼然給人一種熟悉之感。


    通體火紅,振翅於火海之上,與火海中探出攻擊的赤焰火柱傲然對峙,威風八麵毫不畏懼。一雙眼睛赤紅細長,精光四射。


    一舟不禁毛骨悚然,喉嚨艱難吞咽一下,哆哆嗦嗦伸出手指,指著坐騎有氣無力道:“林兄,這不就是......那個會飛的火娃,就是歸元仙師的坐騎?”


    一木側首看著她,什麽也沒說。


    一舟遲鈍如斯,終於發覺,事到如今再這麽喊那隻鳳凰,似乎有點唐突仙師。


    她嘿嘿訕笑,抹了一把汗,繼續刨根問底道:“既是仙師坐騎,應該一直守護在這陵寢之中,為什麽忽然殺到外麵去,還攻擊蒼和山自家人?”


    一木搖搖頭,目光掃過前邊幾幅壁畫,邊讀邊分析道:“這是連環畫,大約是講,仙師外出魔界時,收服了一隻火鳳凰,後來便成了護法坐騎,追隨仙師四處遊曆。既已收服帶在身邊,想來已被仙師教化,魔性已除。仙師逝世後,再沒人見過它,世人推測它也隨仙師而去了,想不到一直在這仙陵裏。”


    一舟難得求知欲旺盛,隨他從頭到尾細心看完,正要開口詢問,卻見一木抬頭緊盯前方,目光微揚,麵色嚴肅。她順之而望,前邊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兩隻細長火紅的眼睛幽幽發亮。霎時間,她三魂七魄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也!


    她是嚇得魂不附體、呆若木雞,一木則是嚴陣以待,敵不動我不動,兩邊狹路相逢,臨陣對峙,竟安靜了一時半刻。


    足足好半晌,一舟才六神歸位,瞥了瞥旁邊不動如山的林兄,頓時肅然起敬,恨不能頂禮膜拜,以彰誠意。


    奪命火娃在此,還能如此鎮定!


    是不是哪怕泰山崩於前,他依舊能麵不改色、談笑自如?


    不過,她無比厚顏地想,明麵上看起來,和她這種嚇傻了不敢動的反應,倒也是半斤八兩,大差不離!


    魔血鳳凰邁著長足緩緩踱近,在他二人身上細細端詳一通,又抬起頭,在這間墓室裏漫無目的地溜達,流露出些許懷念神情。


    一木見魔血鳳凰暫無敵意,便也按兵不動。看到一舟一動不動、表情十分豐富,他存心打趣道:“活過來了?”


    一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驚魂甫定地道:“它,它在,幹什麽呀?”


    一木道:“不知道,總之不像要噴火。”


    不知是不是聽到噴火二字受了刺激,那鳳凰忽然轉頭瞪著他們,目露凶光,張嘴便要噴。


    對麵二人全神戒備,已然蓄起了護盾,卻遲遲沒等到它那追魂奪命的怒火。


    魔血鳳凰的火山口張到一半,生生停住了。它偏頭看了一眼墓室,神情有些猶豫不決,似乎擔心在這裏放火會破壞主人陵寢,竟又懸崖勒馬閉了嘴。


    見狀,一舟簡直樂得合不攏嘴,拽著一木的衣袖叫喚道:“哈哈哈哈哈,它不敢在這裏用火!林兄,看到沒,天下太平了,這兒簡直就是安全屋啊!這大鳥還挺有良心的嘛!”


    良心大鳥雖然不敢縱火燒陵,轉瞬之間就飛到他們跟前。


    他們始終未曾鬆懈,護盾依然堅挺如山,可這次魔血鳳凰還是沒有攻擊。它堪堪停在半空中,不錯眼珠地盯著一舟,不知在想什麽。


    一木錯身護在她前,以靜製動,肅目以待。


    魔血鳳凰盯了一舟許久,忽然收起翅鋒,緩緩落下來。哪怕是站在地上,它也要比人高出許多。於是,它又蜷動長頸,體貼入微地低下頭,與之平視,眼睛還是直勾勾盯著一舟。


    一舟被它盯得發毛,腦中翻江倒海一塌糊塗,又不敢做出任何動作。火娃難得冷靜下來,實屬萬幸,雖然不知為何。她唯恐一招不慎激怒了它,又不知如何應對,隻好直愣愣地杵在那兒,嘴唇盡量保持不動,悄聲道:“喂,林兄,它又幹什麽呢?”


    還好一木尚且清醒,他凝神觀察半晌,得出一個深思熟慮的結論:“它似乎對你,格外友善。不如你跟它握個手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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