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離當機立斷抬起手,往結界裏注入青葉靈力。


    青葉連綿不絕,與界中洶如潮湧的黑氣糾纏在一起,展開了激鬥。


    然而,長溪卻絲毫沒有清醒的征兆。反而由於結界上亂作一團,攪/弄得她越發痛苦難捱,眉心緊緊蹙作一團,額角沁出了一層冷汗。


    商羽看得心焦,她抬起雙手,在身前平展,化出了無弦古琴。


    雷少一見,右手攥成了拳,往左手心裏一砸,叫道:“對啊!既然我們過不去,以商羽姑娘的琴聲助陣,最合適不過了。”


    商羽奏響了清心樂。弦樂蘊靈,一道道澄澈的金光隨著樂調起伏,向那團漆黑蕩過去。


    樂聲入耳,眾人都覺得五感越發清明,長溪卻依舊不見起色。


    木離心知,對於迷失之人,僅靠清心樂是不夠的。


    他低下頭,取下了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將它托在掌心。


    須臾之間,那枚扳指化成了水滴的形狀,色如凝脂,仿佛他手中正托著一滴牛乳。


    魔尊眯起眼睛細看,頓時目露奇色:“神木籽,有趣。”


    木離掌心向上輕輕一托,把神木籽渡入了結界中。隨後,他毅然穿入了結界,親身上陣出手,試圖牽製界內那隻攪/弄風雲的魔爪。


    長溪登時睜大了雙眼。她的眸中已不見雙瞳,而是一團漆黑的漩渦。


    雷少大驚。


    他記得整個造界煉界的過程中,長溪始終都在叮囑:不可進去。


    可,木離已經不顧一切地進去了。


    雷少想叫醒長溪,可她周身包裹著黑氣,難以接近。


    他想一咬牙跟著木離進去,可憑他的修為,怎麽也穿不過那層結界。


    雷少如同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亂轉,就是毫無辦法。


    此刻的結界已如一池濃墨,神木籽在其中閃著熹微之光,勢雖微弱,卻頑強不屈,不曾被湮沒。


    魔尊在結界裏翻雲覆雨,玩得正不亦樂乎。見木離入界阻攔,他不願功虧一簣,便騰出另一隻手來單扛。


    結界覆蓋之下,盡是暴風雨降臨前的黑暗。單手的魔尊對陣全力以赴的木君,兩個人的身形在這片黑暗之中進退糾纏,一時間鬥得靈光四炸,如同電閃雷鳴一般。


    不知是不是錯覺,雷少總覺得祭出神木籽後,木離起手落掌、一招一式之間,略有力不從心之感。


    魔尊與木離纏鬥分神之際,神木籽悄然散發出微微青光,化成了一片青葉。


    青葉迅速伸展蔓延,轉瞬之間長成了一棵樹。樹上升起一層透明護盾,將周圍密不透風的魔氣隔絕開,一如那日守護著秘密花園的雨盾。


    長溪的眸中終於再現澄明,目之所及,唯有為她隻身抵擋魔尊的那個人。


    結界上,青葉樹下,緩緩流出一條小溪。溪水清澈靈動,立刻洗淨了附近的黑氣。然後一圈一圈地向外蜿蜒擴散,滌蕩盡了所有魔息,結界又恢複成一道五彩繽紛的天幕。


    界內的兩人早已停下手,觀察著結界的變化。


    長溪此刻心無旁騖,深深凝望著木離,種種回憶都在霎時間一齊湧上心頭,令她無暇思考,恍如隔世。


    忽然她瞳孔驟縮,臉上的血色如退潮一般,迅速散了個幹淨。


    木離那一頭風中飄逸的黑發,轉瞬之間,從頭至尾變成了枯黃色!


    那情形如同樹木失了營養水分、迅速枯敗一樣,他人還立在原地,麵帶著微笑,不禁令長溪想起穀幽蘭決然散功後的樣子,心底猛地升起一陣驚悸。


    魔尊果斷出手,襲向木離的咽喉。


    他的魔爪堪堪近到木離身前時,卻被一雙手牢牢地架住。


    長溪還是進來了。


    魔尊馬上收了手,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容。他閑閑立於一側,饒有興趣地關注著他們。


    長溪回身接住木離,這一觸碰之下,她發現木離的身子竟然軟軟的,麵容安詳,像一個熟睡的嬰兒。


    方才魔尊步步緊逼,長溪緊繃著那根弦,不敢鬆懈。現在魔尊終於不作妖了,長溪看著懷中木離的模樣,立刻慌了神,失聲叫道:“怎麽回事,你做了什麽?!”


    雷少提醒道:“剛才你神智不清的時候,木兄把手上的扳指化成種子,送進結界裏了。”


    種子?


    大神木的種子!


    長溪抬起頭,果然在頭頂尋到了那片光。


    她二話不說,屈指一抓,把神木籽取了回來。然後呢......


    長溪犯了愁,神木籽既已取回,該以何法使用呢?


    直接喂他吞下去?


    會不會不消化?


    還是以靈力渡入他的體內?


    神木籽與木離同氣連枝,她是知道的,卻不知背後是何原理。


    眼下她心亂如麻,根本毫無頭緒。誰料想,魔尊忽然好言提醒道:“不如給他戴回去試試?”


    長溪聽得一愣,完全搞不懂這魔尊到底安得什麽心,明明剛才還對木離痛下殺手,現在居然反過來幫忙救治他,這張說翻就翻、說變就變的臉......難道魔尊是屬狗的?


    不過,長溪不知哪裏來的信心,她隱約覺得,魔尊自持身份,不會在這種事上動什麽手腳。


    人一旦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是極其容易相信別人的話的。


    魔尊的話令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死馬當作活馬醫,依言給他套回左手拇指上。


    然後長溪緊緊握住那隻手,給他渡入自己體內的神木根須之力,心中默默地祈禱著:神木啊神木,再顯一次靈吧。


    須臾,木離的發色逐漸轉深,臉上也開始恢複生機。


    此乃神木籽之力回歸的征兆,長溪終於如釋重負。


    魔尊旁觀了整個過程,不由嘖嘖稱奇:“有點意思。既然火種已毀,這具身體已無用武之地,你這具身體倒是不錯。”


    聞言,長溪猛地抬起頭,眸中射出的目光冷若冰霜,一動不動地落在魔尊身上。


    魔尊倒沒有直接攻擊,他隻是把手掌舉到麵前細細地端詳,五根手指看似漫不經心地隨意勾動,似乎在感應什麽。


    少頃,他嘴角一彎,眼神依舊沒有從手指上移開,一字一頓地道:“你不該,吸取玄武的魔氣”。


    長溪頓覺大事不妙,沒有結界阻隔,魔尊能操控她體內的魔氣!


    她馬上把木離安放在身後,用金罡戒護起來。


    魔尊不究其他,反而閉起了眼睛,繼續全神貫注地在她體內攪/弄乾坤。


    長溪隻覺得體內仿佛有一隻生滿了尖刺的大手,四處抓撓試探,所過之處時而劇痛,時而抽搐,她卻毫無反抗之力。


    最慘的是她頭痛欲裂,心腦都如刀削針刺一般,那種感覺像是她的三魂七魄都被魔尊玩弄於指掌之間,任意捏搓蹂躪,令她幾欲窒息。


    片刻之後,長溪忍無可忍,驀地睜開了眼,眸中血龍再現。結界也隨之劇變,成了赤紅色,依如滾滾岩漿、熊熊烈焰,勢要焚盡世間的一切。


    似乎是受到這股灼熱之息的烘烤,木離的麵色泛起了紅潤。他剛一睜開眼,便看見這副修羅煉獄般的情景。


    血紅的結界,血紅的龍,血紅的長溪......


    木離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時間有些茫然,輕聲喚道:“長溪?”


    毫無反應。


    雷少急得原地直撓頭,武寧言簡意賅地解釋道:“長溪體內,有玄武的魔氣。”


    魔氣受魔尊操控,木離沒辦法幹涉,隻有掐斷操控的源頭。


    於是他毫不遲疑,再次出手對上了魔尊。


    他畢竟剛剛轉醒,靈力難以在一時之間恢複到全盛的水平。他的瘋狂進攻,被魔尊一隻手扛下,另一隻手依舊在操縱乾坤。


    雖然木離拖慢了魔尊的速度,卻打不亂他的計劃。魔尊一邊抵擋,一邊在長溪的內心試探。


    少頃,他眸光微亮,以輕柔舒緩的語調說道:“你心底似有遺憾,是火?都交給我,我能幫你解決。”


    魔尊說出火時,雷少隱約覺得,這似乎不像是蓬萊那場大火。


    而木離立刻就明白了,是綠洲。


    二十年前綠洲大火,木族陷落,從此他開始了漫長的踽踽獨行之路。二十年如一日,那份孤獨寂寥,從來無人傾聽。


    這些他都挺過來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此事竟成了長溪心中永遠的遺憾,一直被她藏在心底,每曆凶險便會觸發,致使她走火入魔。


    當年的大火曆曆在目,和結界現在這副模樣毫無二致。多虧有蚌珠相護,他才逃出生天。


    蚌珠!


    木離精神一振,馬上握住長溪的手腕,催動靈力。神木珠顯靈,帶動手串上的蚌珠,在長溪心中營造出當日蚌珠護身的場景。


    蚌珠以微弱之光,擋住了肆虐撲來的火舌,護著身後那個小男孩。


    此景一出,立刻揮散了長溪心頭暴/亂的烈焰。


    幸好,有蚌珠在。


    那個小男孩有蚌珠,如今的木離有她。


    長溪心中深感欣慰,她將此景投射到結界之上。蚌珠的光輝被逐漸放大,終於把結界上的焚天大火鎮壓熄滅。


    整個結界煥發出萬丈白光,其輝如月,溫潤柔和,包羅萬象。


    長溪終於睜開了眼,此刻,她的眸光已明,心結已解,歸衍結界已成。


    她望著木離,皺起了眉。


    枯而複榮一遭,木離的發色沒有恢複到全黑,而是黑中染褐,給他原本飄逸脫俗的氣質,平添了一絲從容沉穩。


    魔尊放下手,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他長歎一聲,道:“你若成魔,當能勝我,可惜。”


    長溪一臉平靜地反問道:“我為何要成魔?”


    魔尊道:“成了魔,你才能打敗本尊。現在結界雖成,可你也在結界之內。”


    長溪舒然一笑,道:“歸衍結界一成,便可自行運轉,與我再無聯係。”


    魔尊嘴角牽起個飽含譏諷與不屑的微笑,道:“是嗎?本尊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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