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兒臉色一僵,細看長溪笑意盈盈的模樣,他驀地發現麵前這位水族少君的麵相,竟和醉仙居裏那個咒他飯碗不保、被他喊作“掃把星”的小白臉不差毫分!


    他頓時瞠目結舌,原本烏氣沉沉的一張臉,此刻白了又紅,紅了又青,好不精彩。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給這水族少君賠罪,話至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就這麽直愣愣地杵在那兒,像是戲台子上塗脂抹粉的木偶。


    還是一出妙不可言的連台好戲,鋪墊了這麽久,今日終於上演了尾章,看得長溪心曠神怡,連正堂裏那些糟心事都拋到腦後了。


    她保持著微笑,向他打聽道:“老人家,您是本地人嗎?”


    少君屈尊下問,小老兒趕緊畢恭畢敬地回答,生怕遲疑一會兒再得罪了她:“不是,小老兒四海為家,在江湖上討討生活,來到此處不過月餘。”


    才來不久,討生活不易。這樣的生活,逐漸在長溪接二連三的美好祝願裏,變得跌宕起伏,充滿了波折。


    長溪終於動了惻隱之心,忍著笑說道:“老人家辛苦了,賬房先生的差事很適合你,好好做吧。”


    這次她終於沒再祝他“飯碗不保”了,小老兒如獲新生,千恩萬謝地趕緊溜了。


    望著他狼狽逃竄的背影,木離由衷地歎道:“水族少君,金口玉言,端人飯碗、砸人招牌這等事,真是百試百靈,在下佩服。”


    長溪一臉無辜又無奈:“這回我可沒咒他,哪天他若是連這個飯碗也保不住,可就怪不到我頭上了。”


    她在正經說話,木離卻回過頭,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頗有種一語成讖的危機感。


    長溪反應過來之後,頓時無言以對。莫非自己真是這小老頭的克星?怎麽說什麽都不是!


    末了,她良心大發地補充道:“若真有那一天,我就把他帶到蓬萊,做個教書先生,賠他一個鐵飯碗,總行了吧。”


    若是那小老頭聽到這一句,不知會不會感激得老淚縱橫。


    他們正就著這小老頭的話題打趣,隻見一個蒼和門人跌跌撞撞地朝正堂跑過來,連禮數也顧不上,扯著嗓子喊道:“魔族,魔族打上來了!”


    一語如雷,原地炸響。


    長溪和木離四目相對,均有疑惑。魔尊現世已有好幾天了,還未聽說有什麽動作,怎會突然闖到蒼和山來?


    正堂裏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之前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此刻都變成驚濤駭浪了。


    也難怪他們兵荒馬亂,魔族確實猖狂了些。這邊正在搭台商議怎麽對付他們,他們竟直接殺上來了!


    打架也不等人家準備好了再打!


    正堂裏還沒作出什麽反應,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已在半空中蕩起:“聽聞這裏正在商議對付魔尊之策,本尊專門來聽聽。”


    正堂門口人影一閃,魔尊已負著手立在那裏。


    他依舊是黑袍金冠,袍身上繡滿了金線,日光灑下來,反射出流星一般的金光,沿著繁複細膩的紋路流轉開來,如同黑翼天使降世。


    他給自己化出了一把黑金交椅,悠然斜坐下來,左手支頜,右手搭在扶手上,目光掃視過堂內眾人,端出一副貨真價實的旁聽者的架勢。


    他不光帶兵攻山,他本尊還直接殺到正堂了!


    正堂門口的人群立刻退避三舍,像海水退潮一樣,瞬間空出來好大一片地方。


    琴姨緩緩站起身,麵無血色。她和長溪遙遙對視一眼,眸中憂色甚重。


    魔尊露麵的瞬間,蒼和山主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慌。


    礙於在眾人麵前,一派之主不能失了分寸。他強行穩坐在寶座上,沉著聲音說道:“蒼和山並未給閣下遞過請帖,閣下不請自來,似乎不妥。”


    魔尊發出兩聲輕笑,道:“蒼和山不是從來不發請帖嗎?怎麽到了本尊這裏卻要?拒人於千裏之外,似乎也不妥。”


    對蒼和山的規矩了如指掌,看來魔尊這段時間沒少瞎打聽。


    雖然沉睡了二十年,他一覺醒來就及時補上了功課,當真是......勤勉。長溪覺得,起碼比自己勤勉多了。


    山主耐著性子,繼續同他周旋:“閣下如此熱情,蒼和山理當以禮相待,隻是不知閣下此番所為何來?”


    魔尊唇角的笑容還未褪去,道:“本尊說過了,來聽一聽諸位的大計。”


    魔尊一邊在這裏同山主禮尚往來,另一邊蒼和弟子迎戰魔族大軍的動靜已經傳到正堂裏來,他居然還能大言不慚地說隻是來聽聽,難道他的手下動手,就可以不算在他頭上了?


    現如今誰不知道,整個魔族都聽他號令!


    山主冷笑一聲,說道:“閣下執意闖山,看來是來者不善了。”


    聞言,魔尊往後一靠,唇角勾起的弧度愈深。話已至此,他老人家居然還舍不得放下那一臉假笑。


    山主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大喝一聲:“結陣!”


    蒼和山現餘七位長老,加上山主本人,應聲擺出一個威嚴莊重的陣形,其形如巍巍高山,其勢若頂天立地,令人望而生畏。


    木離眯起眼睛,語氣越發深沉:“這便是蒼和山的壓山大陣了。傳聞此陣乃是蒼和仙師所創,不知能否壓製住魔尊。”


    魔尊咦了一聲,麵露奇色,旋即閃身入陣,毫不含糊。


    壓山大陣不愧是仙師的手筆,陣形千變萬化,每有一人移動了位置,其他人會自動跟上。仿佛這幾個人之間有無形的紐帶連結,不論怎麽打,陣形都不會散。


    陣中這八個人,個個修為匪淺,身法迅疾,每一擊都挾著排山倒海之勢。八大高手多年磨合出來的壓山大陣,威力無窮,效果非同凡響。


    不過有一點長溪很是擔憂。壓山大陣的個中奧義,蚩炎潛伏期間早已知曉,他極有可能告訴了火君。


    一旦火君得知,魔尊如今寄宿在他的身體裏,這陣法玄妙於他而言,豈非與白紙無異?


    堂中九位鬥得如火如荼,山下大批蒼和門人和黑袍武士打得也是熱火朝天,血流成河。


    魔族無論身形還是武器上都占優勢,蒼和弟子縱然竭力反抗,仍然擋不住對方急風驟雨般的攻勢,且戰且退。很快,魔族已經殺到了塔前廣場。


    正堂裏那些動輒大義凜然的名門正派,有一部分已經看出此戰避無可避,趕緊派出手下弟子前去支援。


    也有那麽一部分,本來隻是來議事的,沒帶多少人,更不想卷到魔族和蒼和山的事裏去。他們躲在一邊探頭探腦觀望著,最好能找準時機,腳底抹油溜下山去。


    長溪沒心思顧及外麵的動靜,她和木離正不錯眼珠地盯著正堂裏的戰局。琴姨身在其中,她暗暗捏了一把汗。


    魔尊以一敵八,身姿依舊從容。時而身法飄忽不定,閃轉試探,在陣中恣意橫行,八人十六隻手,竟無人碰得到他半分頭發。時而霸氣狂掃,把壓山陣形摧殘得一塌糊塗。時而出手猛攻,有雷霆萬鈞之勢,中者立斃。


    這才是正宗三尊的實力!


    絕非火君那種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可比。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壓山陣中已有長老受傷。雖然陣法可以應對人數變化,然而兩邊高下已分,敗局已定。


    魔尊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之態。長溪甚至懷疑,若非魔尊對仙師留下的壓山陣法有幾分興趣,恐怕他突破此陣,根本用不了這麽久。


    正堂裏凡是膽識過人的掌門,此時全都一擁而上,也不講什麽武德了。大敵當前,還是保命更重要!


    可那些掌門跟蒼和長老比起來,戰力更是不值一提。很快,倒下的人就更多了。


    一片亂局中,長溪看到琴姨也受了傷,敗下陣來。身邊照顧她的,竟是那個小老頭!


    這不著四六的小老頭,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惦記琴姨!


    她避過混亂不堪的人群,趕過去查看。琴姨拉起她的手說道:“我沒事。此地不宜久留,你們趕緊走。通知容川和你爹,早做應對。”


    長溪卻搖了頭:“母君派我來此,便是應對。”


    她抬起頭看向木離,後者對她展露笑顏,溫聲道:“我陪你。”


    長溪會心一笑,回頭對琴姨說道:“琴姨,我化出水路,你們先走。”


    言畢,她不由分說,尋靈訣叫來商羽照顧琴姨。那個小老頭來曆不明,又冒冒失失的,她不放心。


    隨後,她原地施法,在塔前廣場上憑空化出一條河,拉起琴姨和商羽的手囑托道:“直接穿進去就好。”


    琴姨緊緊握著她的手,問道:“那你呢?”


    長溪穩穩地道:“我斷後,總不能讓他們追到蓬萊去。”


    琴姨說什麽也不同意,商羽也想拉著長溪一起走,長溪勸說不過,不再多言,直接以靈力把她們送到了河邊。


    商羽察覺到,長溪的靈力如今她已無力抵擋,留在這裏也是於事無補。於是她傳靈通知了武寧,然後帶著琴姨和那個小老頭,率先進入那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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