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裏,水君和長溪站在一麵銀鏡前,鏡子裏正展示著木離心底的那片秘密花園。


    就在剛才,在這麵鏡前,她們已看完了木離的一路。


    水君看著兩個小孩在雨罩下露出的天真爛漫的笑容,嘴角不經意間已揚起細微的弧度。她用飽含不屑的語氣說道:“你就用這點鬼把戲,就把木係族長騙到手了?”


    長溪撅起嘴,信誓旦旦地道:“娘,你這湖心鏡真是大材小用了,他心裏想的什麽我自然知道,不用試。”


    水君瞥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道:“行,那你以後受了欺負,可別找我替你出頭。”


    長溪一愣,轉過頭,怎麽看都覺得,今天的水君有點不一樣。


    她甚至懷疑,這個水君是有人化形假扮的!


    於是她更加認真地盯著水君看。


    水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眨了眨眼,微揚起下巴,沒好氣地道:“我好歹也是個做娘的,我要是真的撒手不管,你能活這麽大嗎?!”


    “是,是。”長溪虛心受教,絲毫不敢回憶這些年她娘是怎麽管她的......


    忽聽水君歎道:“知道為何給你取名‘長溪’嗎?”


    長溪神情一滯,一時說不出話,兩眼直愣愣地看著水君。


    水君望著鏡中之景,語氣深邃又沉靜:“溪水潤物無聲,長流不止。比起海納百川,亦不遜色。”


    長溪聽著,感覺自己心間真的流過一道小溪,由心出發,流過四肢百骸,又匯於心頭。如此循環往複,當真是長流不止。


    而且這道溪水是有溫度的。在她印象裏,她娘第一次這麽跟她說話。


    水君抬起手,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出現在她掌心,月白色的靈光溫潤流轉,映得她們臉上波光浮動,如虛空幻境一般。


    水君道:“這便是我族聖物水靈珠,蘊含強大的水係靈力,今日正式授於你。此處有授靈陣法,你且進去打坐。待我將它傳入陣中,你便順應陣法,將其吸納。”


    長溪依言入陣坐定,水君以自身靈力為媒介,將水靈珠渡入陣中。陣法自動開啟,引導著水靈珠來到長溪麵前,兩邊靈力開始互相連接溝通。


    水君看了一會兒,見一切順利,她便轉身走出山洞。


    洞口,木離正對著鏡心湖發呆,湖麵早已恢複如初。


    水君走到他旁邊,說道:“當年的事,我欠你們木家一個抱歉。”


    木離望著湖中她的倒影,眼底驀然泛起水光。


    水君遙望著大海,感慨萬端:“我們與木兄曾有約定,守望相助。無論當年經過如何,終究是辜負了這個約定。最後連你也沒找到,更是愧對你的雙親。你可以怨我,不過這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怨,當與長溪無關。”


    木離站起身,誠懇地道:“是我的錯。當年是我故意藏起行蹤,不然長溪也不會經受十年苦楚。我犯下的錯,願用一生彌補。”


    他已許諾一生,水君轉過身麵向他,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語氣一如長輩:“好。願你們這一生,如溪水長流。”


    溪水長流。木離第一次知道這名字的含義,竟包含了父母對子女的所有祈願。


    授靈之後,沙老從大漠趕回了蓬萊。


    水君一見他那副焦眉苦臉的樣子,立刻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你流連大漠,樂不思蜀了呢!”


    沙老積鬱了一路的怨氣正要噴薄而發,卻被水君這一句話噎了回去,心中那潭清泉如同被重石砸下,沒有漣漪外散,徒留一腔沉悶。


    他剛要譴責她授靈這等大事都不通知他,水君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繼續說道:“回來的正好,你也有任務。”


    沙老雖然生著悶氣,畢竟相伴多年,他立刻就聽出了他夫人的弦外之音。水君自然不會草率行事,她既已決定授靈,現下又這樣說,恐怕一切都已經籌劃妥當。


    而且,這位夫人算無遺策,把他也算進去了......


    沙老長歎一聲,心頭那團悶氣逐漸潰不成形。一物降一物,他自然也逃不過。


    接連幾日,長溪都起早貪黑地加緊修煉,以期盡快駕馭水靈珠,和眾人達成默契的配合。


    木離整日寸步不離,美其名曰陪伴練習,長溪自動理解成了監督。


    雷少時不時地過來露個麵,每次都要拐彎抹角地打探冰語姑娘的喜好。


    午後,山下忽然傳來風吹海螺之音,短短兩聲輕盈悅耳。


    長溪立刻睜開了眼:“有客人?”


    她麵露歡喜,轉向木離,乖嘴蜜舌地道:“已經用了半日功了,我們去看看吧?”


    看她滿心期待的樣子,木離覺得可以適當放她出去透透氣,勞逸結合,以免她對自己這個“嚴師”心生怨懟,於是半推半就地點了頭。


    長溪馬上綻開笑顏,蹦蹦跳跳地拉著他們兩人往正殿溜去。


    路上,雷少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有人?還是客人?”


    長溪自豪地介紹道:“剛才那兩聲螺號,是迎客螺。水族的螺號有很多種,各有用途,任何需要廣而告之的消息都有對應的號聲。比如誰家娶親生子,報喜螺就會敲鑼打鼓地慶祝一番。遇到突發情況,示警螺會發出鏗鏘急促的提醒。上次蓬萊大火,尖銳長鳴的便是撤退螺。”


    雷少聽得入神,不禁嘖嘖稱奇,同時心中下定決心,下次回天雷城,定要設計一套別出心裁的傳訊雷!


    一想起自己夜觀天雷、從中推斷出一條不可告人的訊息,該是何等的英姿勃發,雷少頓時覺得就算被五雷轟頂也值了!


    火君橫行於世,水族剛逢大變,這個節骨眼上,蓬萊居然來了訪客。


    正殿裏,水君早已在琴姨的陪同下、端坐在君位上了。


    見到他們進來,水君也無任何表示,隻是高貴冷豔地一抬下巴,示意他們老老實實在一邊坐好,不要打擾她。


    長溪心中犯起了嘀咕。每次琴姨到了蓬萊,她們兩個總是出雙入對,寸步不離,就像......就像一對聚少離多的小夫妻!


    她不知道她爹心裏有沒有怨言,反正她是樂見其成。


    因為隻要琴姨一來,她娘心情就大好,盯著她的時間也就少了。萬一她娘發難,還有琴姨百般護著。她娘不好駁琴姨的麵,每每隻得铩羽而歸。


    因此從小她就望眼欲穿地盼著琴姨來,最好來了就不要走,陪伴她娘直到地老天荒!


    他們剛端好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便看到一男一女彬然入內。


    男子沉穩內斂,君子端方。


    女子長眉秀目,清雅絕塵,甫一踏入殿內,看見琴姨,立刻喜笑顏開地叫道:“師尊!”


    正是武寧和商羽。


    琴姨保持著端坐之資,臉上流露出欣慰之色。她淺淺點過頭,目光緩緩瞟向主座。


    商羽馬上會意,和武寧一道,向水君見過禮。


    水君臉色淡然,並未發話,琴姨便問道:“你怎知為師在此?”


    商羽稟道:“以往聽師尊提到水族時,態度頗為敬重,又見師尊與長溪格外親厚。弟子鬥膽猜測,師尊與水族早有往來。近日蒼和山百廢待興,師尊卻因要事離山,弟子猜想或與水族有關。此番是領山主之命前來,果真見到了師尊。”


    商羽娓娓道來,聲音如珠落玉盤,悅耳動聽。她分析得條清理晰,而且隻是自己心中有數,事先並未張揚。此舉頗合琴姨心意,令她一展歡顏,連連點頭。


    水君聽完也是麵色稍霽,隨後她的目光轉向武寧,冷冷地道:“上次見麵,閣下執意離開,如今登門所為何來?”


    武寧肅然道:“此行有二。其一,為上次冒犯長溪少主,特來道歉。”


    說完,他向水君深施一禮,隨即轉向長溪,再施重禮。


    水君受過歉禮仍然無動於衷,倒把長溪弄得尷尬不已。


    武長老一事確與武寧無關。當時蒼和山突遭大難,他卻讓長溪莫名其妙地帶到了蓬萊,急著回去也在情理之中,長溪早已釋懷。


    武寧如此鄭重地登門道歉,反叫長溪受之有愧。


    偏偏她又說不出“我原諒你”這種話,覺得太過矯情。尤其那次還是水君投毒在先,她就更無法坦然接受人家的道歉大禮了。


    水君高坐君位,心安理得地旁觀。長溪思量再三,隻好順著武寧的話接道:“那其二呢?”


    見她揭過舊事不提,還給自己鋪好了台階,武寧不禁心生感激。於是他順階而下,繼續說道:“其二,奉命給水君送來山主玉箋,誠邀水君本月十五前往蒼和山,共商焚火大業。”


    水君依舊不動聲色,目光落在他手中平舉的玉箋之上。侍者馬上接過玉箋,雙手奉上。


    望著那封別樣精致的玉箋,長溪覺得蒼和山主真的是給了水君莫大的敬意。畢竟連重陽大會那樣的盛事,都沒聽說蒼和山給誰發過請帖。如今山主派門下高徒親自送來玉箋,這拳拳摯誠之意,著實有些感天動地。


    水君掃過玉箋的內容,未置可否,轉手把玉箋遞給琴姨。


    琴姨接過玉箋,看完之後,她思忖片刻,對殿中端立著的武寧言道:“既然來了,便多留兩日吧,也好回去複命。有一個人,你也該見見。”


    琴姨說完這番話,目光是看向水君的,顯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水君自然明白琴姨說的“兩日”是什麽意思,也心知肚明那個人是誰。於是她微一點頭,不與這些小輩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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