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以往和木離打過的那些個針鋒相對的交道,這人的修為氣度,再加上如今這屋中堪稱豪華的陣容,幾族聚首,木離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魔垣如此刻意強調木族,意圖顯而易見。


    木離卻漠不關己地道:“鬆青早已叛出木族,他的所作所為,與木族再無瓜葛。”


    魔垣碰了個軟釘子,無謂地聳了聳肩。他暫時放下成見,繼續就事論事道:“鬆青雖然本事不大,卻慣使詭計,滑不溜手,於複雜局麵裏很是麻煩。最好能誘他出來,單獨解決。”


    若要引誘鬆青,長溪不由想到一法:“誘他出來也不難,他覬覦水龍珠多年......”


    木離截口打斷她:“不行。”


    長溪鬱悶道:“我還沒說完呢!”


    木離不為所動:“你說什麽都不行。誘鬆青很簡單,我去即可。”


    長溪不禁失笑道:“若你出馬,他肯定溜之大吉,避如蛇蠍,還誘的什麽敵?”


    木離衝她徐徐展笑,語氣卻是不容置喙:“那就像打獵一樣,把獵物趕進陷阱裏。總之,我有的是辦法,你不許再動那個念頭。”


    長溪悻悻地哦了一聲,不說話了,心裏無端覺得木離如今怎麽變得這般強硬,快趕上她娘了!


    屋中眾人看在眼裏,長輩們對木離多了幾分滿意,一物降一物,終於有人能管住這丫頭了,隻有水君看向他的時候目光依舊不善。


    蚩炎和鬆青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雷少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火君如何?”


    眾人凝神沉思,俱都愁眉不展。魔垣卻漫不經心地道:“火君也不過如此。從前招兵買馬,到處搶人,攬了木魔兩族士兵,結果被人群起攻之。如今他死而複生一遭,別的本事沒長,卻看破紅塵,明白人靠不住了。於是他洗心革麵,另辟蹊徑,搶了各族法寶據為己有。實際上換湯不換藥,俱都是巧取豪奪、打家劫舍的強盜行徑,上不得台麵。”


    他語出荒誕,離經叛道,眾人隻一笑了之,可心裏左思右想,也沒覺得哪裏有半點不對。尤其是被搶了兩件至寶的長溪,深有共鳴。


    至於如何對付坐擁各族法寶的火君,雷少提議聯合各大門派,合力討伐。


    二十年前,焚火聯盟矯枉過正、濫殺無辜,企圖殘殺被火君和鬆青趕上戰場的木族族民,水君當時便與他們大吵了一架。


    前車之鑒猶在,當年親曆者無不流露出鄙夷之色,水君更是嗤之以鼻道:“若是魔族可以獨立出來,火君手下便再無可用之人,也就不需要多餘人手了。”


    聽到“多餘”兩字,雷少頓時陷入尷尬,心中似有隱隱怒意暗湧,卻又不敢當堂發作,忍得好不辛苦。


    在魔都煙城鬧市一座不起眼的宅院裏,一場史無前例的集議悄然落幕。


    水君打算稍作修養再打道回府。沙老直接回了大漠,那邊亂成一團,還需要他回去坐鎮。


    院子裏,長溪思量再三,對雷少道:“二十年前那次聯盟不歡而散,我娘對他們的所作所為一直耿耿於懷。其實她說的有理,若是魔族獨立出來,便不需要大動幹戈了。”


    雷少難得一臉正經:“上兵伐謀,本少懂。”


    木離卻漠然道:“不止如此。當年那次聯盟,各大門派無一不是包藏私心,他們屠戮異己未必是為了蒼生正義,亦可借機削弱對手實力,侵占領土,擴張自己的勢力。”


    他如此直言不諱,犀利徹骨,不知是否與木族大仇有關。長溪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雷少更是借機開溜。自從知道了木離的真實身份,雖然兩人依舊以朋友論交,但他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插科打諢了,尤其是提到人家闔族大仇的時候。


    雷少走後,長溪偷覷著木離神色,支支吾吾地道:“我娘她對你可能有些誤會,你別介意。”


    木離道:“我沒資格介意,原是我對不起你。”


    他語氣輕淺,睫毛低垂,目光隱在其下,長溪看不真切,一臉懵然地問:“什麽?”


    木離抬起頭,目光深深看進她眸中:“我已見過鬆青手裏的水龍珠了,你還要瞞我嗎?”


    遲鈍片刻,她才明白木離所指,整個人頓時僵住,連呼吸都有些凝滯,立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是她最不想麵對、一直極力掩蓋之事。千防萬防,防住了小木匠,不知怎的還是功虧一簣。


    她不由想起那日夜探王府回來、在土族王宮廊道上見到的那個獨自落寞的身影,恐怕他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木離把她攬入懷中,一手環過肩頭,一手撫著她的發絲,嘴裏喃喃道:“原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木族大火,我與竹老一度走散,行入絕境、即將被烈火吞噬時,是你傳我的那些蚌珠舍命護住了我。你大約是受此反噬,才會陷入昏迷。現在那些蚌珠也不在了。”


    長溪寬慰道:“若非收到蚌珠感應,我恐怕真的以為,你已經葬身火海了。”


    木離卻並未輕易釋懷,他語含淒然道:“當年父君孤立無援,分別前要我起誓,尋一避世之地種下大神木,蟄伏待機,成年之前不可外出與人接觸。我當時年幼無知,依令而行,沒想到害得你......”


    長溪道:“木家叔叔當年四麵楚歌,又遭推心置腹之人背叛,一時激憤,不再信任任何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如此平和從容,木離眸光大動,扳起她雙肩,凝視著她的眼睛,沉聲問道:“你心裏可有恨?”


    長溪被看得心頭一突,想到自己剛剛犯下的一件大錯,她心裏越發沒底,弱聲道:“我恨啊,鬆青陰險狡詐、助紂為虐,火君屠戮生靈、作惡多端,我當然恨之入骨!”


    木離微微揚起了眉,不錯眼珠地望著她。


    長溪一咬牙,繼續說道:“可我當時真覺得,就憑咱們三個打不過火君,所有才出此下策,把你們送走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她說到最後,尾音顫抖,近乎乞求。


    此言全然出乎木離預料,他眨了眨眼,胸口開始劇烈起伏,啞著嗓子說道:“我問的是,我這十幾年杳無音信,不知所蹤,你可恨我?”


    長溪愣住了。


    對於當年舊事,她總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自責內疚,卻從未埋怨過別人。經他這麽一問,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擺出架勢質問他,為何不來蓬萊找她?!


    可一對上他的灼灼目光,她話未出口便自動咽了回去。她曾試圖想象木離是怎麽逃出生天、度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的,最終還是難以想象,嚐試失敗。那必然是一個充滿艱險、漫長而又孤單的過程。


    她不知如何回答,隻是無意識地傻笑,搖了搖頭。


    木離卻不甘心:“為什麽不恨?!你所受十年苦楚折磨,多年孤身尋覓,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若是你,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他言辭激烈,聲調沙啞,長溪頓時發了慌,有些不知所措,拙嘴笨舌的不知如何表達。看到他過激之下身體都在顫抖,她越發慌張,索性一頭貼在他胸口。


    貼一下恐怕尚顯不足,於是她雙手環住他的腰,一隻手順勢探上脊背,緩緩加力。


    那一瞬間,木離僵在那裏動彈不得,鬱結在心裏的千百種情緒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漸漸平息下去。


    良久,他回手環抱住長溪,輕聲道:“對不起。”


    等火君發現上當受騙、折回墨玉宮時,隻看到滿地不醒人事的黑袍武士,被炸得殘破不堪的墨玉宮牆,還有空空如也的地宮。


    蚩炎呈給他的奏報是:鬆青不在煙城,魔少酩酊大醉,一個身負絕頂木係靈力的人趁機潛入墨玉宮,暗布迷煙火藥,救走了地宮裏的所有人。他趕回來時為時已晚,來不及阻止。


    炎殺咒無藥可解,長溪離不開玉台半步。至於其他人,火君並沒有費心下咒。那些人關押已久,出身門派也沒那個實力敢來墨玉宮劫人。是以火君認為萬無一失,沒想到一招不慎,讓他們傾數逃出。


    旁人也就罷了,長溪身上是帶著炎殺咒的。當今世上隻有宗師之境有實力壓製此咒,而水君出麵作局引開自己,必然來不及返回救人。那個水族少主又是怎麽衝破炎殺咒的呢?


    火君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大發雷霆,下令封鎖煙城所有出口,設陣禁了各係穿行術法,全城徹查。但他從心底認為對方救人得手後、必然一刻不敢停歇、立刻穿行離開了魔族,封鎖煙城恐怕收效甚微。


    魔垣私宅裏的眾人卻是反其道而行,安心在此逗留。


    火君這般安排正中下懷,本也在他們計劃之中。玄武已除,眼下不少魔族將領正心內不安,火君此番作為足以令他們生隙。再加上魔垣從中推波助瀾,趁機在眾將領中暗暗散播當年舊事,魔眾心中那座歪了二十年的天平,正在緩緩向這邊傾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如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晚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晚溪並收藏如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