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景皺著眉頭離開正心寺後院的時候,原本因為左章太過善於奉承而有些不悅的仆役,不僅神情柔和了許多,就連嘴角也多了幾分強自按捺著的笑意。


    而之所以會這樣,卻是因為在他離去之際,又被左章悄無聲息的將一把碎銀子塞進了手中。


    更讓他欣喜的是,他細細掂量之下,卻發覺臨走前收獲的這些散碎銀兩,並不比之前拿到的那些輕!


    於是,跟著周景過了許久清苦日子的仆役頓時欣喜若狂起來,一邊盤算著自己能從中截留多少銀錢,一邊也打定主意替有眼色又舍得出銀兩的正心寺主持向周景說說好話,以便留住這條財路。


    不過,就在他盤算著如何向周景說好話,並在日後繼續盤剝左章的時候,卻忽覺走在身前的自家老爺足下一頓站定身形,險些讓自己撞了上去。


    “老爺?”


    仆役連忙收斂心思,詫異的抬頭看去,卻見剛剛走出寺門的自家老爺麵露沉思站在陽光之中,皺眉思索道:“那智深給了多少銀兩?”


    仆役聞言一驚,隻道自家老爺看到了方才的一幕,心尖一顫忙將袖中銀兩掏出,雙手捧到周景麵前道:“合起來該有十六七兩了。”


    “嗯?”周景掃了眼仆役手中的碎銀子,不由詫異道:“怎的看起來還多出了些銀子?”


    “呃……老爺沒看到?”


    仆役愣怔刹那後頓時明白自家老爺並未看到自己收取第二筆銀子的事情,心中頓生悔意,麵上卻又不敢表露出來,隻能忍著心頭痛楚陪笑答道:


    “老爺容稟,臨走之時,那智深和尚忽然扯住了我,往我手中賽了些碎銀子,求我向老爺美言幾句。不過那時老爺走得急,我還不及稟報呢。”


    “倒真是個識趣的。”周景滿意的點點頭,一把將仆役手中的大半銀兩抓起,直接收入了袖袋中道:“剩餘的你便留著吧。”


    忽感手中一輕的仆役隻覺自己心頭也瞬間空了一下,瞥著掌心中剩餘的六七分碎銀子,胸中苦澀之下隻能用自己方才暗暗截留的銀子安慰自己。


    “這正心寺香火不盛,還能攢下這些銀兩,足見寺廟油水不少。”周景掂著袖袋哼了一聲,望向山下貪婪道:“而那靈華寺比這正心寺有名的多,又有眾多信眾,想來……嘶!”


    就在仆役小心翼翼收好周景留給他的銀子,並準備隨身附和幾句然後跟著他下山的時候,卻聽周景話頭一斷倒吸一口涼氣!


    不明所以的仆役抬頭看去,忽見周景瞪大雙眼看著石階,麵上驚容驟現,活似看到了什麽鬼怪一般!


    仆役見狀不由大驚,連忙順著周景視線看去,卻見兩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一前一後正順著石階登山而上。


    隻見兩人中行走於前方的男子身形勻稱五官立體,麵容清瘦雙目明亮,步履之間頗顯從容,看著很是氣度不凡。


    行與後方的男子則身形健壯相貌堂堂,一身武者勁裝配上背負著的一杆長槍,頗有幾分龍行虎步的淩然威勢。


    不知兩人是何身份的仆役眼看著他們即將登上山巔的寺前空地,正猶豫著要不要詢問一下自家老爺,竟看到一直昂首挺胸的自家老爺忽然恭恭敬敬的讓了兩步!


    這一讓,登時讓周景退到了登山石階最後一節的側方,不僅讓開了道路,更像是位卑者偶遇位尊者而讓開位置侍立一旁似的!


    與此同時,那行於後方的男子也踏上最後一級石階的刹那,而退步讓開的周景忽然麵帶恭敬的垂首拱手道:“見過陳總把頭。”


    “嗯?”隨著楚靖軍找來正心寺的陳把頭微微側首,斜乜了一眼比他矮一頭的周景後輕飄飄的問道:“你是誰?”


    “在下文鼎山十四代弟子周景。”周景將垂下去的腦袋又壓低了半分,老老實實答道:“一年之前,陳總把頭曾在文鼎山與山主會麵,在下有幸得見。”


    “文鼎山?”陳把頭聞言稍作思忖,旋即冷聲哼笑道:“竟在此處遇到了文鼎山的門人,真真晦氣。”


    周景聞言頓時不安的縮了縮脖子,聽到兩人對話的楚靖軍則好奇回頭問道:“陳把頭可是與文鼎山起過摩擦?”


    “摩擦?他們也配!”陳把頭嫌惡的看了眼周景,不屑道:“方丹平那鼠輩欠錢不還,還要我親自上門去取才肯交出來,真真長了一身賤皮!”


    說罷,陳把頭不耐煩地衝周景擺手道:“給老子滾遠點!少用你們文鼎山的名號來惡心我!”


    倉皇無措的周景哪敢停留,手忙腳亂的就要離去,可還沒動身,就聽楚靖軍忽然開口阻攔道:“且等等!”


    周景聞言頓時一僵,縮著脖子轉過身來,看著連陳把頭都客氣相待的楚靖軍,不安道:“呃……不知這位先生……有何指教。”


    “不敢當。”楚靖軍拱了拱手,目光灼灼看著周景問道:“周先生身為文脈弟子,卻不知來正心寺所為何事?”


    周景哪裏敢怠慢,見狀連忙答道:“在下乃慶州僧正,今日特來正心寺驗看寺務……”


    誰知周景話音未落,陳把頭忽然就把眼睛一瞪,淩然氣勢豁然一湧寒聲問道:“你是慶州僧正?”


    平日耽於酒肉疏忽修行的周景那經得住陳把頭這般威勢,心頭一慌足下一軟險些跪了下去,隻覺口中舌頭似是被打了結一般,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楚靖軍見狀雙眼微眯,深吸一口氣後看了陳把頭一眼,待到陳把頭收了氣勢之後才神情客氣的認真說道:“我們二人與這正心寺頗有幾分淵源,閣下既然貴為慶州僧正,那我等便厚著臉皮拜托閣下照顧一二了。”


    這一番話說的客氣,可是卻連半點商量餘地都沒有給周景留下,儼然便是做了決定後的通知口吻。


    心生劫後餘生之感的周景哪敢不應,麵色難看的點著頭,沒口子的答應下來,賭咒發誓說一定會竭力看顧。


    而見他畏懼已極之下立了誓言,楚靖軍便笑吟吟的將其攙穩,輕道一聲多謝之後轉身走進了正心寺。


    陳把頭見狀,哼了一聲便不再理會畏畏縮縮的周景,隨著楚靖軍進了寺門。


    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寺門內,周景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扶著腰帶健步如飛向山下走去,仿佛身後有惡犬追逐一般。


    而周景的仆役更是被驚得有些傻了,看了看正心寺的寺門,想著自己竟然收了寺院住持的銀子,後背驀然一陣發寒,連忙追著周景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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