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思呆住,有些不相信往外看了圈,錯愕道:“這不是你...你...”


    薛淩笑道:“我隻是寄居客,霍家姑娘才是主人。”避免李敬思尷尬更甚,她又尋尋常語氣道:“婦人也好,女子也好,她都是霍家人。


    依著李大哥的意思,霍準負她,該她負霍準。而今霍家旁餘沒了,霍家能存下來的東西,都該她這位霍家姑娘說了算。


    兩廂比較,以前霍準在時,她多不過得十之其一。霍準死的蹊蹺,霍家至少還剩了一半,全歸她,便是二分之一。


    你若是她,當真不會做”


    李敬思遲疑道:“你是說...說......”


    “我是說,霍準先負了與霍雲婉的父女之情,霍雲婉恨他是理所當然。至於霍家事,李大哥你是當事人,又何必我再多話。”


    李敬思環顧忍不住又環顧了一圈四周,壓低嗓子道:“此處既然是別人的地方,你我說話可方便。”


    薛淩含笑點頭道:“李大哥隻管放心些,我與皇後,是交心的朋友,不比江蘇兩家麵和心不合。”


    李敬思道:“那.那晚的禦林衛......”


    “李大哥這不是明知故問麽,我在京中,一介伶仃而已。禦林衛,除了新人便是舊人。新人是你,這舊人是誰,無外乎黃霍而已。”


    “你拿著霍家餘孽栽贓黃家,怪不得當晚.....”他仍是話沒說盡。


    薛淩目光斜斜,盯著茶碗半晌才回神笑道:“你我在這閑話,何必說‘餘孽’這般嚴重之詞。”


    許是女子掌兵實在稀奇,他對霍家事甚為上心,追問道:“怎麽那些人,竟然還在,你知道有多少人嗎他們為何跟著皇後”


    薛淩欲答,簾外丫鬟輕喊,說是晚膳好了。薛淩應了一聲,隨口道是“也無幾人,至於為什麽聽霍雲婉的,有些死士,認令不認人。


    霍雲婉既知道霍準要死了,早早將家令藏了起來。事後皇帝不過是查查朝廷黨羽,還能將天兒翻過來不成。”


    李敬思聽她語氣懶懶,似乎不大願意細說,也歇了性子。死士養起來貴,又養在近京,多不過三四千人。


    薛淩招呼著起身往屋裏,李敬思便跟著應下,兩人先後起了身。薛淩一撩簾子,寒風呼嘯而來,吹的人麵上一冷,情不自禁眯了下眼。


    李敬思在後旁跟著拿手擋了下,奇道:“怎麽突然冷成這樣。”勉強適應寒風,將手拿下來,才看見天邊已是一片烏黑,估計不等晚間,就有雪來。


    他道:“今年這個天兒還真是怪了,一個正月跟過了好幾回冬夏似的。”


    薛淩抖了抖手,跟著往天邊看,那會坐在簾子裏不覺,隻看四周沉沉,還以為天時極晚。現出來才得見,雖已日暮,離黑夜卻還有段時間,烏雲藹藹罷了。


    她伸手,感受著裏水汽彌漫,正是驟雪愈來的前兆,果真是李敬思說的。正月尚未過完,竟跟輪回了好幾個冬夏一樣。


    薛淩邁步,一邊道:“是啊,今年這氣相實在反常,我還記得除夕當日,有驚雷震天。園裏人還與我說,雷打冬,是不祥之兆。”


    李敬思緊了緊身上外衣,一麵跟著薛淩走,一麵道:“朝堂上也這麽說,今年歲寅甲子,大災之年。”


    “這話你信嗎”


    二人腳步沒停,李敬思沒即刻回答,想了好一會才道:“以前不信這些,可如今,倒是有些信了。”


    薛淩也是良久未言,人到了花廳簷下,才問一聲脆笑,她道:“李大哥比之以往變了許多。”


    “變...變了哪些”


    薛淩在簷下立定,李敬思霎時緊張,卻見她雙腳並攏,小兒般齊腳跳上台階,開懷道:“以前與你說話,你總是唯恐回答慢了,現兒個已是深思熟慮,胸有丘壑。”


    褒獎之意不似作假,再看她神色頑劣,渾然別無它意,說話間又跳了一階,這才提了裙擺飛快上了台階。


    李敬思暗舒口氣,忙追上去,進了屋裏坐下,才道:“你不說我自己還沒發現,是有這麽回事。”


    丫鬟各呈了燉湯先飲,薛淩剛接過,聞說今日含焉不適,在自己房裏歇著,就不過來了。


    薛淩奇道:“是個什麽說法。”


    丫鬟忙道:“晚間風來的急,怕是吹了頭,李大夫已開了藥飲,估計睡一覺便無妨。”


    薛淩捏著勺子再沒過問,隻勸著李敬思快吃。她有些可惜含焉不在,不然趁機將舊事一股腦說完最好。可不在也好,少個人聽。


    李敬思接了碗,愁著道今晚怕是又要下雪。薛淩笑言,雪厚三尺何妨,李府的馬車輪子將來且作個一丈高,十來匹馬並行,多厚的雪也攔不住李敬思去向。


    雖是句奉承,她語氣俏皮,更像是句頑笑。李敬思心下開懷,恩怨俱放,自在吃喝了些,家常幾句,接過先前話頭道:“你一說還真是....


    以前與人說話,我總恐怕答晚了讓人不喜。現在覺得,比起答的快,還是答的好更重要。要想答的好,那必須要深思熟慮的。”


    薛淩捏著筷子,仿佛刻意迎合,轉了圈眼睛才道:“你說的對,也不對。”


    “哪裏不對。”


    “答的好固然更重要,可若是一個人讓你畏懼,你哪還顧得上好與不好啊,隻想趕緊回了他免的得罪。依我看,”她笑道:“明明是李大哥今時不同往日,人貴,語自然遲。”


    李敬思哈哈,承讓道:“你倒哄起我來了。”


    薛淩複去夾碟子裏幾條酥魚,笑道:“說什麽哄不哄,逗趣罷了。既是天晚欲雪,我且先安排人備著,免了李大哥回程路上受凍。”


    李敬思忙推辭道:“不必麻煩,車上一應不缺。”


    薛淩又笑:“是我忘了,還怕如今你凍了去。”


    話說幾句,她續提起那些舊事。自識得霍雲婉,京中諸家皆已分明。薛淩道:“有了皇後幫手,我對宮裏和霍家皆是了若指掌。


    雪娘子一事,也是霍雲婉一手促成,可惜那件事並未置霍雲昇於死地。又因著霍家和拓跋銑有來往,我往胡地走了一趟。


    最終拓跋銑棄了霍準與我連手,再往後的事,也無太多需要與李大哥講的了。你若有何不明之處,再問便是。”


    李敬思吃喝間僅問了下拓跋銑為何放著霍準不要,非得選薛淩,聽上去就不符合常理。薛淩將石亓摘除,隻說利誘威逼兼有之,關鍵還是拓跋銑此人全無道義,誰能幫他達成目的,他就幫誰。


    李敬思仍有所想,然一陣窸窣後,便見窗外飄白。今日在壑園呆的實在久了些,他按下疑惑,又吃得稍許,趕著跟薛淩告辭。


    此間已晚,再留無意。薛淩先起了身說送,李敬思跟著起身,邁步要走,大抵是飯菜用後,覺得口渴,剛好茶桌上水沒收,看著已是涼透了。


    他大步過去,不顧丫鬟叫喊,抓起茶碗一飲而盡,頓感爽利,笑道:“這還真是不錯,你說叫什麽名兒”


    薛淩笑道:“是二月春,梁最好的春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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