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鎮上四月末的太陽,似還帶著絲縷的濕意,總不至於把皮膚曬傷,杜蘭芝從田園阡陌間歸來,手裏的竹籃盛滿了紫雲英,很遠,她就看清了門外站著的訪客,她摸了摸墨鏡邊框,就突然讓遠處的兩張麵容模糊,腳下的路重新變得清晰。


    杜蘭芝知道今天是不避不開一場談話的了。


    卿生也摘下了眼鏡。


    她有輕微的近視,且沒有帶墨鏡的習慣,因此沈嘉木才帶她專門配製了這副帶“望遠”功能的近視鏡。


    “你其實不用摘下眼鏡,用腦電波控製也行,如果不習慣用腦電波隻需要用輕觸邊框就能關閉望遠功能。”


    “隻是跟人麵談,我其實不習慣帶眼鏡。”


    她看著杜蘭芝的身影從模糊到清晰,不由又想起了莫勿昨天關於抑鬱症患者心理的講述,把手插進了褲袋裏,還用腳尖撥弄一下路上的碎石。


    “不用太緊張。”


    沈嘉木看出了卿生的小動作顯示出來的心理狀態,他低聲說:“我覺得莫勿的話很有道理,值得嚐試,他有好幾回建議都準確找到突破點,他很機智、敏感,而且很熱忱,最關鍵的是,他很重視你,所以他給你的一切建議都是以深思熟慮,甚至嚴密調察為基準,不愧是講師,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沈嘉木看見卿生眼睛裏的亮光,他若有所思。


    他稱讚的是莫勿,但卿生卻似乎與有榮焉,他記得他稱讚卿生時卿生並沒有顯露出諸如欣喜一類的情緒,反而是有些羞澀、局促的,他想起來很早之前,秋鴻曾經告訴他當一個人喜歡一個人的表象——聽見別人喊喜歡的人的名字時,自己卻先轉身;當別人稱讚他時,自己更歡喜。


    不知道時光那頭的莫勿是不是意識到這些被喜歡的小細節,或許,應該提醒他考慮幹脆打破友情的壁壘


    沈嘉木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或許隻是一種直覺。


    他覺得秋鴻應該知道莫勿和卿生之間存在的不僅僅是友誼,也許還知道他們兩個之間最終會遺憾的錯失,當秋鴻意識到危險時,她忽然想要嚐試改變那二人的命運,而百年前和百年後,又存在這樣的機緣巧合,因為他和莫勿的容貌,因為秋鴻和卿生的容貌,時光遂道接通,他們四人就這樣產生了聯係。


    莫測的危險,離奇的遭遇,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擾亂,那些意識不到的感情也會因此而生波瀾,就比如卿生,她已經漸漸的藏不住了,從不啟齒的心事會通過眼睛顯露出來,某種固有的理念開始分崩離析式的瓦解。


    沈嘉木覺得這是秋鴻的心願,也仿佛成了他的心願。


    今天,沈嘉木仍然沒有參與盤問,他留在了門外。


    卿生看著杜蘭芝將那一籃紫雲英放在花幾上,她今天穿的是一條白色的長裙,長發結成麻花辮,更顯少女的氣質,杜蘭芝才是真正的時光寵兒,歲月仿佛從來沒有腐蝕她身上那幹淨純粹的氣韻。


    “杜女士應該更喜歡紅裙吧”卿生問:“青山綠水間,穿著一身紅裙,兩手空空的去那山穀裏,拾取藤條,編成提籃,將山穀裏的花枝折下,你當時沒想到會被他人的相機捕捉到你的趣味時刻,也沒想到會因此認識一個,足以影響你生活的人。”


    杜蘭芝微笑:“沒想到許助理還挺會講故事的。”


    “覃舒然已經招供了,而我們通過覃舒然的攜交賬號,發現她的好友之中,有一位交談很少的人,但同時是柏淮桑的攜友。”


    杜蘭芝仍然微笑著。


    “很多事已經隱瞞不住了,我相信那個攜交賬號的主人正是杜女士。”卿生說:“你可以注銷賬號,刪除你的日誌,以及你和柏淮桑在攜交網上的交談,可是你舍不得,柏淮桑還活著時你舍不得,他去世了,你更加的舍不得。


    你認識九月陽子,當然也知道看不見陽光的孩子的是誰,我們已經調察過了,申義論台‘說出你的惡意’的版主,正是杜女士你的老同學,你曾經去過他的工作室,他已經如實陳述,你看過覃舒然在他主持的版塊發過的帖子,這件事發生在你認識周靜之前。


    你早就在關注覃巍的家人,你一定知道九月陽子就是覃舒然,而且你最先知道的一件關於死者的家事,就是覃舒然和周琛的戀情,你不必通過你的同學打聽看不見陽光的孩子的注冊手機,因為你很確定那就是覃舒然,因為她的頭像,她的頭像其實並不多麽唯美,無非是周琛送給她的一堆玩偶公仔,對其餘人毫無意義,但對覃舒然而言卻是她珍貴的事物。


    你是通過覃舒然,打聽到了周靜的真正喜好,你想辦法結識周靜,那時你終於完善了殺死覃巍的計劃,你得通過周靜才能接近覃巍,實施犯罪和殺人。”


    卿生略作停頓。


    杜蘭芝的神情並沒有變化,她甚至還拍了拍手:“故事編得不錯,繼續說。”


    “你欺騙覃舒然,說可以用咒術殺人,因為你需要她作為你的幫凶,覃舒然本來性格懦弱,她還有人格障礙一類的心理疾病,其實並不是一個合適的同謀,不過她正因為存在心理疾病,一但對人產生信任和依賴,就能被你輕易的把控和擺布,從這點來說,她又是一個最合適不過的同謀。


    你應當還告訴了覃舒然,她的父親也就是死者,曾經雇凶殺人,你讓覃舒然更加相信如果不殺掉死者,她和她的愛人都會被殺害,是你樹立了讓覃舒然更堅定的殺人動機。


    但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可以召喚亡靈殺人的咒術,最後隻能由你親自實施犯罪計劃的關鍵一步,你明知自己難逃嫌疑,所以你精心策劃了殺人後能夠擺脫嫌疑的計劃。


    你讓覃舒然把咒術殺人的事告訴周琛,周琛當然不相信,他以為覃舒然產生了幻覺,更擔心覃舒然使用的安/眠藥劑量已經足夠造成覃巍死亡,他必須去繁花館確定此事,才能想辦法為覃舒然彌補。


    周琛根本沒想到你已經告訴了覃舒然準確的劑量,他發現覃巍沒死,以為把遺囑歸位就行了,當覃巍醒來,他隻要求覃巍寬恕覃舒然因為心理疾病做出了不適當的事,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


    隨後,你又故意告訴周靜,你看見了覃舒然衝周琛哭訴,周琛隨後就去了繁花館,周靜不放心,肯定也會去一探究竟,因此周靜也成為了你的證人,她還要反過來懇求你,讓你陳述時,隱瞞你們去繁花館時已經發覺覃巍失去意識的事。


    但僅有周琛、周靜這兩個人證還不夠,你一定從覃舒然口中知道了不少關於死者的家事,你知道韓紅雨會準時去繁花館為覃巍按摩,你還知道她和覃文璋的戀愛以及覃文璋其實就是白子玉的兒子,你也許並不知道繁花館的連枝賞瓶是贗品,但沒關係,隻要這兩個其中之一說謊,就達到了你的計劃。


    你還利用了覃文宇對韓紅雨的企圖心,鄭詩夢對覃文宇的企圖心,覃文宇這個紈絝因為揮霍無度,當發現死者失去意識一定會趁機盜取存錢卡的心理,而你讓覃舒然把那偷拍下死者和律師‘交流’的攝像儀和存錢卡放在一起,就是為了讓覃文宇順手拿走,你真不愧是進修過心理學,你還準確把握了覃舒婷和覃文傑的心態,這兩人中不管誰再去朝花館歸還存錢卡和攝像儀,當命案發生後,他們一定都會說謊。


    唯有覃文豪是意外,因為其實你已經不需要他的證辭,但他卻聽見了周琛和周靜的交談,他衝動莽撞,為了確定自己的身世再闖繁花館,他偷走了親子鑒定書。


    因為出了這個意外,你沒想到朱健竟也被卷了進來,他其實知道覃文傑離開繁花館時,覃巍還活著並沒有被殺害,所以凶手隻能是你,杜女士。


    但你又很幸運,因為周琛、周靜都說了謊,朱健也以為周琛是你的同謀,他沒有指認你是凶手,可現在,朱健已經知道其實是覃舒然下藥了,他並不會再為你作假供,因為隻有當你伏法,覃舒然才有望從輕判罪。”


    卿生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然後隻是安靜的注視著杜蘭芝。


    “聽起來,我是百口莫辯了。”杜蘭芝微笑:“許助理甚至找到了我的殺人動機。”


    “是的,你和柏淮桑並不是普通的生意來往,你愛他,你的抑鬱症的病灶不是因為你和前夫的離婚,是因為柏淮桑,他選擇了別的人,而且他被覃巍害死了,你所有的希望都被覃巍摧毀,你自修心理學並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是為了報仇,你必須克製你悲觀、絕望、自我厭棄的情緒,因為那些情緒讓你無法製定‘完美’的殺人計劃。”


    “可是我能證明我沒有殺人,我有證據。”杜蘭芝說。


    什麽卿生怔住了。


    “我說過我把掃描儀遺落在了繁花館,這是真話,但我說掃描儀不知所蹤,這卻是假話,掃描儀拍下了凶手的行凶過程,我之所以不把罪證交出來,當然是覺得覃巍死有餘辜,我樂見凶手逍遙法外。”


    杜蘭芝起身:“但現在,看來不交出來是不行的了,掃描儀就在書房,許助理隨我來吧。”


    陳博驕的住宅肯定比不上沈嘉木的大宅子,在任何一個角落實際上都沒有“超距”的危險,卿生並不存擔心,實際上現時法律規定當嫌犯或者人證主動提供關鍵證據時,辦案人員也的確需要拍攝下整個過程,比如證據存放何處,存放處的具體情況,還有確實嫌犯、人證是主動提交,辦案人員並沒有違法搜察。


    杜蘭芝的書房就設在一樓,靠近後院,因此開有兩扇門,通向後院的一扇門敞開著,她打開書桌當中的一個抽屜,指著一個掃瞄儀:“這就是證物,我主動提交,許助理上手吧。”


    卿生一手持自己的掃瞄儀,一手去取證物,她又聽見了輕微的抽屜開合聲。


    “別亂動,許助理,現在你已經落入我的把控了。”


    卿生立即感覺到腰部被銳器直抵,隔著衣料,她也能感覺到刀尖的冷意。


    她剛想用腦電波連接手機通知沈嘉木,就感覺後腰劃過輕微卻冰冷的痛感。


    “現在你還不能打電話,否則沈警官衝進來的一瞬間,刀子就會先刺進你的腎髒,許助理,你的推測不全對,我其實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逃脫罪責,我隻是需要時間,我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但你顯然沒有,我從你的眼睛裏就能看出來你珍惜生命和熱愛生活,所以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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