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宮內。


    文武百官回宮之後,幾乎人人徹夜難眠。


    齊安回到了他的宮中已經過了許久,還是緩不過勁來。


    他麵前的案上仍舊放著白天奶娘遞給他,來自西域人的文書。


    如今,他的禁衛軍大部分都折在了西京裏,剩下的人馬都已經撤了回來,沒有範常隆的命令,各地的人馬都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的西京城基本已經被發動暴亂的西域人全盤占領。


    可是,如今這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原先是想與西域人協商,栽贓於範常隆,穩固自己繼位後的地位。可如今,新的齊王不是他,等於說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經被廢,到最後他的結局最多是一個諸侯王,在一小塊地方圈地自立,注定要向朝廷稱臣,徹底被範常隆踩在腳下。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的將來的命運會是如何,他也能預想得到。自己不但失去了所有的權力不算,還會迎來新黨的打擊報複。


    齊安越想越憋屈,一隻拳頭咚的一聲砸在了桌子上,精貴的琉璃瓷桌被他砸出了一道裂紋。


    他如今滿腔的絕望,自己耗盡心力鞏固日後稱帝的地位,結果卻在最後一步功虧一簣。而齊昱卻好像提前知道消息了一樣對此不聞不問。


    難不成,他們已經向舊黨妥協了?


    齊安抬起頭,眼神呆滯地看著富麗堂皇的大殿,心頭湧起一陣悲涼。


    那個新齊王到底是誰?憑什麽他能搶了我的位置?


    一定是範常隆他們搞的鬼!他們想要置我於死地!


    齊安雙目通紅,肉滾滾的拳頭狠狠地攥了起來。


    沒有用的,我才是大齊的皇帝,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


    想到這裏,齊安的視線又瞟向了桌上的那份文書。腦海中的思緒瘋狂地湧動起來。


    既然你們不仁,休怪本王不義!


    不能再耽擱了,新任的齊王幾個時辰後就回宮了。齊安急忙站起身來,操著尖銳的嗓音衝門外喊道:“來人!備車!”


    門外的宦官聽到了齊安的呼喚,忙不迭地推門進來,哈著腰對他道:“殿下……齊王馬上就要回宮了,您現在要離宮……”


    “少廢話!給本王備車!”齊安歇斯底裏地怒吼道。


    宦官叫他如此大發雷霆,不敢再問,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尚書殿內。


    範常隆一身正裝,躺在大殿中央的太師椅內,手中把玩著兩顆沉重的琉璃球,閉目養神。


    他的身邊,範淩翔坐在偏位上,眼角偷偷瞥著他的父親,如坐針氈。


    兩人就在這沉默的氣氛中待了許久,氣氛格外壓抑。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精瘦的黑衣男子快步走進殿來,對著範常隆抱拳道:“範大人。”


    範常隆聽見動靜,眼皮也沒睜開,懶洋洋地問道:“回來了?查得怎麽樣?”


    “回大人。”黑衣男子恭敬地道,“已經大致打聽了一下。齊王名叫做齊離,是先皇在數年前與一名浣衣房的侍女所生,先皇將她安置在避暑山莊數年未曾示人,所以宮中知道這個私生子的人不多。”


    範常隆聽罷,輕蔑地笑了一聲,道:“我說齊安這個大傻子怎麽要死要活的。那個侍女是什麽身份?”


    黑衣男子思索了一下,道:“回大人,她的身份屬下還沒查明白,不過現在她已成了皇後娘娘,姓公孫,而新任的齊王還是個孩童,未滿及冠之年。”


    範常隆的眉毛一皺,手中把玩的動作也頓了一下,一旁的範淩翔滿臉吃驚地看著他。


    沒過一會兒,他長長歎出一口氣,沉吟道:“糊塗,糊塗啊。”


    “爹,皇上他……還是個孩子?”範淩翔結結巴巴地問道。


    範常隆沒有回答他,眉頭緊鎖,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再次開口道:“大人……還有幾件事,比較重要。”


    “說罷。”範常隆道,“是不是齊安接受不了現實,裝瘋賣傻了?”


    “回大人,在長安城外,除了皇上的車隊以外,還有……五萬的鎮西軍正在集結。”


    “什麽?”父子倆異口同聲地問道。範常隆一下子坐了起來,吃驚地看著他。


    “真的假的,你不要瞎說。”範淩翔忙對黑衣男子道,“鎮西軍沒有皇上的旨意,誰也無權調動!”


    “回少爺,千真萬確,現在長安城外十裏處已經被鎮西軍團團包圍了。”黑衣男子道。


    範常隆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來。


    “糊塗了。皇上還是個孩童,人在袁威的手裏,這豈不是……”範常隆突然想到了什麽,對黑衣男子問道,“袁居正和齊昱去哪兒了?”


    “回大人,袁大人和齊教頭早在一個時辰前就離開長安出城接駕了。”黑衣男子回道。


    範常隆聽罷臉上的表情如臨大敵,他用力捏了捏手上的琉璃球,手背上青筋暴起。


    “翔兒,你現在立馬去通知各路諸侯,傳我的命令,集結所有地方禁衛軍,快馬加鞭趕往長安!”他十分嚴肅地對範淩翔沉聲道。


    “爹……怎麽了?”範淩翔迷茫地看著他,帶著驚恐的語氣問道。


    “怎麽了?袁居正他想要造反!”


    長安城外。


    齊王車隊。


    東方初曉,遠方的蒼穹剛剛泛起一陣魚肚白。天邊的朝霞緩緩升起,明媚的朝開始灑落在大地上,給寂靜了一夜黃沙滿天的戈壁灘上散發著暖洋洋的溫度。


    齊王的車隊停駐在距離長安城僅有十裏的地方,地勢開闊,四周沒有山巒,視野良好,一眼望去便能隱約望見長安城高聳的塔樓。


    車隊四周駐紮著密密麻麻的營房,如同傾巢而出的螞蟻,龐大的車隊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幹硬的黃土地上插著一麵又一麵旗幟,迎風飄揚,上麵繡著鎮西軍的標誌。


    營房裏一大早便有整齊的號令聲,一排又一排健碩的士兵經過了一夜的急行軍,仍然迎著朝陽雷打不動地出操,他們赤裸著上身,喊著響亮的口號,惹得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的侍女們羞紅了臉,偷偷躲在帳篷裏向外張望著。


    在排列嚴密的營房後麵,擺著整整齊齊的幾座攻城車,上麵的鐵矛和巨盾被擦得鋥亮,幾個士兵正在攻城車附近細心地維護著。


    袁威穿上了沉重的銀甲,長長的黑發束於腦後,露出棱角分明的麵龐,整裝待發。


    他大步流星地從攻城車的陣型前走過,上下打量著,附近巡邏的士兵見到他急忙豎刀行禮。他擺了擺手,一臉肅穆地湊到一輛攻城車旁,對上麵正在作業的士兵問道:“怎麽樣,這次改裝完好用麽?”


    一個上了年紀的士兵見到他,爽朗地嘿嘿一笑,飽受風吹日曬的臉上泛起了一道道褶皺,高聲道:“放心吧大人,雖說咱在那邊用不上這玩意兒,西域人也不躲城牆後邊,但是打長安,絕對好使!”


    袁威打量著他,點了點頭,摸了摸眼前的大家夥,問道:“那你跟我說說,這攻城車怎麽用?”


    老士兵從車上跳了下來,一臉自豪地拍了拍,道:“大人,這攻城車絕對他們都沒見過,是當年抗楚時候留下來的,外殼拿黑礦鑄成,刀槍不入,下邊的輪子加了履帶,人躲在裏麵推,甭管什麽地方如履平地。”


    說著,他打開了攻城車側邊的鐵門,向袁威展示裏麵的情形,袁威探進頭去,看到攻城車內部都裝上了淩亂的欄杆。


    老士兵指了指一根鐵杆,道:“這個杆子一推,外邊長五尺的巨刃就可以飛速旋轉,削鐵如泥,甭管有千軍萬馬,誰都擋不住!還有這個……”


    說著,他指了指被鋼索捆得嚴嚴實實的鐵梯,道:“戰車衝到城牆下,拉這跟鋼索,鐵梯立馬升上去,不用架,完了在戰車裏拉鐵杆轉動齒輪,人拴上鋼索,嗖的一下就飛到城牆上麵去了,簡直就是攻城利器啊!”


    聽著他大大咧咧的介紹,袁威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四處打量著攻城車。


    看了許久,他踱步看了看每一輛嚴陣以待的攻城車,心中的石頭越來越沉重。


    慢慢地,他走到了士兵們的營房。


    在回過幾個哨兵的行禮後,鎮西軍太尉張世德匆匆忙忙向他跑了過來。


    “怎麽樣,人還差多少?”袁威皺著眉頭向他問道。


    張世德也穿上了胄甲,喘著粗氣,道:“回大人,我們給長安來的探子宣稱的是五萬,現在實際上就到了兩萬五千餘人,還有一半在路上。這次來的全是輕騎兵,已是快馬加鞭趕過來的。”


    袁威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軍備呢?”


    “大人,軍備是夠的,綽綽有餘。”張世德道,“不過大多都是馬,攻城車十輛,若是按抗楚時在虎牙關一役,應該沒什麽問題,但現在是長安,易守難攻,沒有足夠的重甲兵,恐怕死傷慘重。”


    “好。”袁威簡短地說出了一個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向齊王車隊走去。


    車隊旁豎著十幾個碩大豪華的營帳,是給齊王一行隨從用的。袁威快步來到一座營帳附近,便有一個士兵匆匆前來行禮,道:“大人,袁大人和齊教頭到了,還有先生也在裏麵等你。”


    “好。”袁威顧不上多說什麽,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向那座營帳走去。


    他一把掀起帳篷,裏麵端坐著幾個人,袁居正,齊昱,還有一臉從容地坐在角落裏端壺飲茶的陳長生。


    “阿威。”袁居正看到他,忙站起身來,喚著他的小名,匆匆走上前去。


    袁威看著數年未見的父親,禁不住心頭一暖,道:“爹。”


    兩人走近,齊昱也緊隨其後,對袁威行禮道:“見過袁將軍。”


    袁威看著他,大大方方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齊昱,客氣什麽,幾年沒見了,我還沒跟你行禮呢二皇子。”


    兩人相視一笑,袁居正向陳長生抬手,對袁威道:“來,這就是西麓書院的小先生。”


    陳長生聽到介紹自己,溫爾文雅地起身,拱手對他道:“在下愧當,見過袁將軍。”


    袁威也趕忙回禮,道:“早就聽聞先生大名,未曾賜教,今日一見屬實榮幸。”


    袁居正麵帶慈笑地對他道:“這次先生前來,是作為我們這一戰的軍師。”


    “軍師?”袁威一愣,問道,“這……”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陳長生淡淡一笑,道:“袁將軍,咱們邊坐邊說吧。”


    幾人跟隨袁威在陳長生周圍坐了下來,簡單的木桌上鋪著粗布毯,上麵放著幾杯熱茶。


    袁威剛剛坐定,顧不得寒暄,就迫不及待地張口對陳長安問道:“不知先生此次前來,助我此行,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有些尖銳,陳長生隻是緩緩地將自己杯中的茶水斟滿,再悠然自得地為其他三人倒著茶水,溫和地道:“袁將軍,我此次前來貴國,不僅僅是為了你們能夠奪得你們想要的政權,也是為了我秦國的利益。”


    “此話怎講?”袁威疑惑地問道。


    陳長生慢慢將茶壺放下,道:“長安此亂,非同一般,恐怕會顛覆政權。而政權一亂,有些躲在暗處的老鼠便會有機可乘。”


    “老鼠?”齊昱聽罷,也是滿臉疑惑。


    陳長生淡然地笑笑,對袁威問道:“袁將軍,你知道齊宮中有件神器,名叫煉妖壺麽?”


    “煉妖壺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被暴楚所得,楚亡後被先皇封於宮中。”袁居正緩緩道來,“這個神器已於暴楚皇室血脈相通,他人無法激活這個神器的力量。”


    “不錯。”陳長生笑道,“這個神器對於我們來說,就如同一塊廢鐵,而對於楚國人來說,便是無價之寶。長安一亂,那些躲在暗處的楚國人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們已經對這個神器虎視眈眈了。”


    齊昱一聽,與身旁的袁居正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陳長生仿佛看出了他們的想法,低聲道:“我明白,袁大人原本打算以神器為餌,誘以韓路遙去栽贓新黨,同時與記恨楚人已久的葉不留結盟,屆時若是韓路遙想強奪煉妖壺,葉不留便在後出手。這個辦法太冒險,楚國人現在十分謹慎,不到有十足勝算不會出手,他們那裏還有楚國的國師陸川坐鎮,若是煉妖壺被激活,恐怕葉不留也不是韓路遙的對手。”


    聽了他的分析,袁居正歎了口氣,問道:“那先生有何打算?”


    陳長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以晚輩拙見,袁將軍攻下長安並不難,按照陸川的想法,估計會與負隅頑抗的新黨結盟,助他們一臂之力,伺機得到與神器見麵的機會。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地攻下長安,守住神器。”


    袁威聽罷,與袁居正對視一眼,道:“現在那個神器封存於長安城齊王宮的地下,世上沒有一人能夠硬闖進去,裏麵布滿了機關暗道,恐怕,現在長安城裏隻有一人能夠進入,便是參與督建的兵部尚書範常隆。”


    “不錯。”陳長生道,“按照齊律,神器一旦封存便絕無見天之日。陸川唯有與範常隆結盟,助他守住長安政權,才有機會得到他的信任,取到神器。齊國痛恨楚國已久,但範常隆為了手中的權力,不免喪心病狂,與楚人結盟,畢竟這個神器對他來說還不如晚上的夜壺來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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