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常一怔,沒有回應他的話,陷入了思索。


    “燕王已經下旨了,目前在吳國進行軍備交易的人全部撤了回來,給天網讓路。”男子接著用毫無感情的語氣對他道,“天樞閣在杭州已經開始徹查他們的人了,那個縣令,原名叫歐陽墨,是韓國人,早在幾年前便在前往秦國考學途中遭遇戰亂,可能已經死了,被楚國餘孽假借了名號,潛入了天樞閣。”


    楚墨迎著他的目光,冷笑道:“天下第一的情報機構,反而被人臥了底,居然幾年都沒有發現,你不覺得可笑麽?”


    男子依舊淡淡地道:“天樞閣的人說,當年楚國在我大燕安插了不少臥底,全部用於為他作掩護,他的來路也很幹淨,所以……”


    燕無常衝他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道:“我不想聽天樞閣的爛攤子,你就告訴我,燕王想讓天網怎麽做?”


    男子頓了頓,對他道:“燕王下令,給予天網最高的權限,務必追殺。”


    燕無常聽罷,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搖了搖頭,道:“沒事兒,我這兒還有一些線索,你走吧。”


    “是。”男子受命,轉身離開。


    “慢著。”燕無常突然叫住了他,淡淡道,“給我向燕王帶個好。”


    男子回過頭,道:“王爺放心,屬下一定傳達到。”


    男子離去,留下燕無常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茅屋前。歪脖子樹被溫柔的微風拂過,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柳筱筱正聽著屋外的風聲出神,門口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燕無常緩緩踏過殘破不堪的門檻,向她走來。


    柳筱筱抬起頭看他,雖然她沒有聽到燕無常與來人的交談,但從他帶著殺機的目光中,自己的心還是一下子降到了穀底,一陣發涼。


    “你是楚國人?”燕無常來到她的旁邊,淡淡地問道。


    柳筱筱一愣,這個問題讓她有點來不及反應。


    “我……不是……”柳筱筱輕聲回答道,語氣有些茫然失措。


    燕無常緊緊地盯著她的目光,散發出冰冷的寒意,接著問道:“那你為什麽將賬本交給你的縣令大人?”


    柳筱筱有些慌了神,她還沒想好這個謊話該怎麽圓,這是她看起來保全性命的唯一籌碼。


    “我……我……是縣令大人從我身上搜出來的……”柳筱筱結結巴巴地道,緊張地對上燕無常的目光。


    燕無常聽罷,冷笑一聲,俯下身子湊上前去,道:“我料你也不是,哪有下人把自己主子給賣了的,楚國人做事可不是這風格。”


    柳筱筱隻感覺頭腦一片空白,不知道他的話是何意。


    “倘若那楚墨公開了那個賬本,那燕王可就麻煩了,怪不得他老人家這麽著急呢。”楚墨自言自語道,嘴角微微上揚。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柳筱筱壯起膽子央求道,聲音裏帶著哭腔。


    楚墨看了看她蒼白消瘦的麵龐,還帶著幾分姿色。他伸出手,輕輕捏住柳筱筱的下巴,冷笑道:“那可不行,你現在可是我對付楚墨的唯一籌碼。”


    柳筱筱渾身戰栗著,兩顆豆大的淚珠因為恐懼不由自主地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夜半時分。


    今晚路橋的夜色總算是有些和煦,漫天的黑幕點綴著一顆又一顆璀璨的星辰。田間的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卻無法打破漫漫長夜的寂靜。


    歐陽慕借著朦朧的月光,走過茅屋外歪脖子樹下斑駁的樹影,沒有發出一絲動靜。


    她輕輕踏過茅屋的門檻,向裏望去,撲麵而來的便是一陣鼾聲。


    她眯起眼睛望向門後的土炕,狹窄的炕上擠了三個人,燕無常睡在最外頭,懷抱著一個蜷縮著的女子,他們之間還夾了個年幼的女童,三人看上去好似農家的一家三口一般和諧,但又透著些許不自然。


    即便是一向沉著冷靜的歐陽慕,見到這番情景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知道燕無常入眠時對周遭的動靜十分敏感,自己的到來他一定已經察覺,卻仍舊摟著一個女子裝睡,大模大樣地露在她的麵前。


    他們之間的牛蓮被兩人擠著,渾身燥熱得難受,伸出小腿朝著燕無常的腰間踢了兩腳,迷迷糊糊地道:“哎呀……你下去,就這麽點大的地方,不許你欺負我三娘……三娘是小蓮一個人的……”


    燕無常背對著歐陽慕,露出一抹笑意,低聲道:“憑什麽,你三娘準小屁孩抱,不準我抱?”


    他懷中的女子沉沉地睡著,發出輕微均勻的呼吸聲。


    歐陽慕聽著他們二人的囈語,不知該不該開口打擾,便站在了門口,靜靜地等候著。


    她一直等了足足有一刻鍾,燕無常才好似剛剛睡醒一般,回過頭來,裝作睡眼朦朧的模樣,看著她輕聲問道:“你……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


    歐陽慕看著燕無常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早年她曾在天樞閣做事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燕無常的反複的脾氣,他一貫作風便沒有燕國情報機構大多數人一般嚴謹,逍遙散漫,心情急躁起來仿佛是天降死神,無論是誰擋在他的麵前都格殺勿論,心情好的時候又像一個調皮搗蛋,長不大的男童,跟屬下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讓人捉摸不透,哪怕是在燕王麵前他有時也保持著這種放蕩不羈的態度。


    而對於燕無常來說,當他心情好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麽事是嚴肅的。歐陽慕無奈,隻能用她以往的辦法,讓他稍微正經起來。


    “王爺……別鬧……”歐陽慕壓低了聲音,輕聲對他道,神色十分不自然。


    聽到這句話,燕無常衝她得意地笑了笑,好似一個贏得勝利的孩童一般。他挑釁似的坐起身來,大大方方地在身邊柳筱筱的腰上摸了一把,帶著惡趣味地看向她。


    歐陽慕低下頭,好似什麽都沒有看到。


    燕無常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邊走邊對她道:“跟我過來。”


    兩人迎著茅屋外的夜色和蟬鳴,來到了屋前的空地上。


    這裏的夏夜仍是有些悶熱,走出茅屋後才能感覺到一絲絲涼風拂過。燕無常徑直地走到歪脖子樹下,寬衣解帶,毫不拘謹地開始撒尿,還回過頭來,對歐陽慕道:“你知道麽,朝廷那兒的人來找過我了,他說,燕王已經下旨,給予天網最高的權利。”


    歐陽慕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這麽些年來,天網不斷地給那幫老家夥們讓路,給他們擦屁股,這次燕王下旨以後,天網就將取代天樞閣,成為大燕最強大的地方。”燕無常係上了纏帶,接著道,“這次,燕王一定不會再給天樞閣麵子了,楚國太子混入了天樞閣,那幫老家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恭喜王爺。”歐陽慕淡淡地道。


    燕無常轉過身來,看著她,問道:“這不重要,你知道讓我最感興趣的消息是什麽嗎?”


    “王爺請講。”歐陽慕與他對視著道。


    “你那多年未曾謀麵的堂兄弟,便是楚國太子假借身份的對象,歐陽墨。”燕無常衝她笑了笑,道。


    歐陽慕聽罷,皺了皺眉,不帶一絲感情地道:“那,王爺的意思是懷疑我麽?”


    燕無常輕輕搖了搖頭,向她身後悠然地邁著步子,道:“那倒不至於,你自從來到燕國後,便和歐陽家徹底斷絕了聯係。”


    “那王爺的意思是……”歐陽慕轉過身,對著他的背影問道。


    “我隻是有些好奇,像你這樣的人,為何會想來到燕國,加入這成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天網。”燕無常抬起頭,目光望向無際的夜空。


    歐陽慕一怔,抿了抿嘴唇,沒有開口。


    “不想說就算了,這個也不重要。”燕無常回過頭來對她道,“還有一個問題,你離開的當晚,我便拿到了燕王他老人家要的賬本,飛鴿傳書讓你回來,為何遲了這麽些天?”


    歐陽慕像是早已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便從懷中取出一塊硬邦邦的石器,遞給他,道:“王爺,連續幾天暴雨,我被困在了杭州,順便遇到了這個東西。”


    燕無常看著她手上的石器,抬了抬眉毛,問道:“這是什麽?”


    “我抵達杭州的當晚,有個盜墓賊來惹麻煩,我殺了他以後,從他手中拿到的東西。”歐陽慕對他道,“我想,王爺您可能會感興趣。”


    “盜墓賊?”燕無常轉過身來,接過她手中的石器,借著月光打量了一眼,道,“這個質感,可不像是古物,你接著講。”


    “王爺,這是一塊鑄劍用的材料,因為狀似蝴蝶,所以叫蝴蝶石,專門為了打磨劍鋒而製。”歐陽慕對他解釋道,“這塊蝴蝶石已經被廢棄了,它的兩端已經被劍鋒磨穿,無法再用。而現在鑄劍能用得上蝴蝶石的,大多都是價值不菲的名劍,絕大多數都是秦國的工坊在用。但是這塊蝴蝶石被磨穿的地方,薄如細紗。”


    燕無常聽著,將腰間的短劍抽出,向蝴蝶石兩端的裂痕比對了一下,鋒利的劍刃竟不能插入半毫。


    “那你的意思是說,這塊蝴蝶石磨的可是好劍。”燕無常抬起頭對她道。


    歐陽慕點點頭,道:“沒錯。傳聞,秦國的天下首屈一指的鑄劍坊有個習慣,鑄劍後會將所有廢棄的材料埋入地下,以防他人盜取後窺探他們的鑄劍工藝,那個盜墓賊應該是偶然間挖到了,當成了古物。問題是,這塊蝴蝶石看上去應該沒有出土太久,秦國離這裏上百裏遠,他為何會在杭州挖到蝴蝶石?”


    “吳國……有秦國的鑄劍師在這裏?”燕無常順著她的話問道。


    “秦國的鑄劍坊裏的鑄劍師在別國鑄劍,本身便是大忌,而唯一能有此特權的,隻有一人。”歐陽慕道。


    燕無常看著她,思索了一陣,問道:“天下劍客榜位列第一的鑄劍師?”


    歐陽慕再次點了點頭,道:“我耽擱的這幾日,便是去打探他的下落,他的存在會讓我們十分棘手,誰也不知道他的立場如何。可惜沒有發現什麽。”


    燕無常衝她微微頷首,將蝴蝶石收入懷中,道:“明白了,這些事你不用理會,我自有安排。楚國太子已經離開了杭州,他的手中還有一本賬本,這是我們的首要任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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