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


    長安。


    齊國地處西域,地貌大多以茫茫戈壁為主,沙漠覆蓋了諾大的領土,一片一片的西杉林零星遍布在戈壁灘上。城市分布得比較遠,交通不便,當地人的交通工具主要以耐熱的長毛駱駝為主,有錢的富商會配備高大俊朗的棗馬。齊國接壤西域,鄰近幾個富饒的西域國,是相通行商的必經之路。來往的車馬絡繹不絕,成為貫通這片茫茫戈壁的血液。時常有十幾個人馬,攜帶著大大的物資貨箱,靠駱駝拉著,前行在通向西域國的道路上,駱駝脖子上的鈴鐺叮叮作響,配著響亮的鼻息聲,成為這片土地上獨有的音律。


    長安城是齊國的都城,麵積縱橫大片疆土,周圍環繞著綿延的綠洲,是交易黃金、瓷器、絲綢等物資的中轉地。中原、江南的客商帶來小麥、古董,和西域的商人交易他們的香料、古經,而齊國則會在其中收取不少的稅收。因而盡管地勢險峻,不宜生產,但長安城也靠著與鄰國的來往,成為不可多得的一處及其富饒的城市。


    長安城裏匯聚了各個國家形形色色的人群,而為了便於通商,和更好的開放、打開市場,齊國的法律在一些時候顯得有些鬆懈,使得這個地方不可避免地魚龍混雜,幫派林立。各地富商的湧入不僅使得治安成為了一大隱患,還讓當地的貧富差距變得懸殊。官員們對於富商的行為不免睜隻眼閉隻眼,還有些官商勾結的亂象,已成為當地的一種特色。


    長安城裏最龐大的幫派即數齊昱所在的悟道鏢局。行路通商,押鏢運鏢的生意必不可少。在黃沙滿天嫋無人煙的長路上,經常會遇到些流寇劫匪,匪徒大多都是亡命之徒,貪財好色,行事手段殘忍,幹些謀財害命的勾當。齊昱所在的悟道鏢局早年間由一位行走江湖多年,武功高強的高人創立,後來被齊國招安,齊王更是派皇室人員去委任鏢局的頭目,由此一來,有了皇室的支持,悟道鏢局一舉躍升為齊國首屈一指的鏢局。


    齊府。


    齊昱端坐在府中涼亭之中,他的麵前擺著一副棋,對麵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慈眉善目,白須垂胸,有種格外的浩然之氣。


    齊昱認真地端詳著棋局,緩緩從棋盂中取出一子,落於盤中。


    “如何?”


    老者眯著眼睛,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


    過了許久,老者才慢慢地開口,道:“可有心事?”


    齊昱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道:“楚國已滅,齊國子民安居樂業,免受戰亂之苦,何來的心事?”


    老者輕輕抬起耷拉著的眼皮,道:“楚國之亂隻是一個開始,天下之事,豈是分分合合能夠合卷得了的?”


    說罷,老者也取出一子,落於盤中。


    “師傅多慮了。”齊昱沒有多加思索,便又緊接著落子。


    老者端詳著齊昱淡然的麵孔,半晌後,也跟著取出一子,口中喃喃道:“三分江山七分亂,孤星隕損春江畔。”


    “啪。”老者的黑子穩穩當當地擲於盤中。


    齊昱注視棋盤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縹緲的詫異,老者的黑子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般,使得被白子緊緊鎖住的黑子多了一線生機。


    齊昱落子的頻率放緩了一些,來自大漠深處的微風輕輕拂過他耳邊的發絲。


    “師傅的打油詩水平幾十年了,還是一般無趣。”


    啪。白子落在了黑子旁。


    猶如一隻饑餓的豺狼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一隻肥大的麋鹿。


    老者的目光仍是一般慈祥,不緊不慢地落子,猶如春風拂麵。


    黑子的布局看似淩亂無章,但猶如一片風平浪靜的深海,底下潛藏著不為人知的波濤洶湧。


    “聽燕國的天樞閣傳來消息說,楚國遺孤的事兒,想必師傅也已經有消息了吧。”


    齊昱沒有抬頭,對老者道。


    老者聽罷,眼角浮現出一抹笑意,道:“昱兒,你的消息可比我靈通啊。”


    “我是聽道上的商隊講的,不少人從江南和中原來,有些人還帶上了楚國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放在現在,也還算是有些價值。”齊昱道。


    老者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應了句:“是麽?那可真是新鮮。”


    “東西不過是死物,真正有價值的,還是他們口中的消息。”齊昱邊落子邊道。


    “殿下小心三人成虎啊。”老者改了稱呼,笑道。手中也隨即落子。


    齊昱沒有理會,道:“齊國這地界,沒有如大燕一般的情報機構。我們自然也不能當一個遠離塵世的瞎子、聾子。”


    啪。白子落於盤中。


    “楚國的遺孤有兩位,一位是太子,人傳其武功高強,不遜色於天下榜上的各路江湖中人。”


    老者執黑,滯於棋盤之上,遲疑了一會,在齊昱的白子旁落下。


    “另一位,是楚王最為憐惜的小兒子。”齊昱落子。在黑子的刁鑽圍剿下,白子數次化險為夷,又逐漸有種反包圍的趨勢。


    從棋局上看,白子猶如猛虎下山,來勢洶洶。


    黑子更像是一潭死水,平靜得令人有些許不安。


    “楚城陷落後,楚王生死不明,國師也猶如人間蒸發,兩位太子一個也沒有傳來消息,不知死活。”齊昱淡淡道。


    “的確,但楚城屬實是攻下了,沒有了國印,楚國餘孽掀不起什麽大浪。”老者落子,對齊昱道。


    “但……”老者扶起寬大的袖袍,又緊接著道。


    “沒有但。”齊昱打斷了老者的話,將最後一顆白子落在了棋盤上,黑子已經被密密的白子緊緊鎖住,再無生還之機。


    老者慈愛的目光從棋盤上緩緩抬起,端詳著眼前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輕人。


    自一年前的攻楚之戰結束後,他已然變得成熟很多,再也不是那個表麵沉著冷靜,內心卻無比爭強好勝的孩童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昱兒。”老者的聲音變得沙啞了一些。


    “師傅。”齊昱也抬起眼皮,幾根泛黃的發絲拂過修長的眼角,道,“你輸了。”


    老者從寬大的袖子內取出一個被華貴的絲綢層層包裹起來的東西,蓋在了棋盤上。


    “打開看看吧。”老者道,白須微蕩露出帶著笑意的嘴角。


    齊昱不知老者的用意,餘光瞟了一眼,沒有動作,麵無表情地問道:“什麽東西?”


    “是南邊的下人們從商隊那裏拿過來的。”老者的笑意蕩漾了開來,道,“你看了,可能會有些感興趣。”


    “近段時間以來,日子屬實是過得有些無聊了。”老者說著,伸出兩隻瘦長的手,探上前去,握住絲綢的一角,拉開,裏麵的東西隨之展現在二人眼前。


    一塊生鏽的鍍金令牌,上麵清晰地刻著兩個大字。


    暗香。


    “暗香?”齊昱看了一眼,對老者道,“han國的堂主?”


    老者的目光對著齊昱,道:“韓路遙。”


    聽罷這個名字,四周的空氣仿佛頃刻間沉寂了下來,葉落有聲。


    “我便知道,師傅不會平白有這份閑心,來找我下棋的。”齊昱淡淡道。


    “昱兒,你長大了。”老者的語氣放緩了些,低沉地道,“你的肩膀上抗下了親王世子的名號,擔著悟道鏢局的擔子,不能像曾經那般為所欲為,居於江湖而不思廟堂之遠。”


    齊昱手中揉搓著一枚白子,沒有接老者的話。


    “更何況……齊安……”老者道。


    “師傅。”


    聽到這個名字,齊昱來了口,打斷了老者的話。


    “齊安一直是昱兒所敬愛的兄長,無論是在親王府,還是在長安,他的身份一向是毋庸置疑的,昱兒一向敬佩於他,從無二心,蒼天可鑒。”


    齊昱說道,麵龐散發著些許堅定的神色。


    老者聽罷,皺了皺眉,對齊昱道:“昱兒,國無二主,這是曆來史書上共有的規矩。刀劍無影,何況是朝堂那般複雜變化的地方。便像這盤棋。”


    說著,老者伸出手,在棋盤上取下一枚白子,再落下一枚黑子。


    頃刻間,棋局發生了變化,原本被壓製的黑子又昂起了頭,對白子的攻勢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齊昱的眉頭緊鎖,細長的眼眸漸漸合上,微風中多了些許肅殺之氣,殘葉從地上刮起,不安地在空中搖擺著。


    “自從一年半前的那場虎牙之戰,齊安想除掉你的心已經有了,徐抑武一直以來在他耳旁吹風,才逼得你敗走虎牙關,更是直接逼死了許夫人。”老者道。


    “師傅。”齊昱的麵容已然變得憤怒起來,雙頰有了潮紅之色,淡然的雙眸緊盯著麵前的老者,道,“許嫣她是守城戰敗而亡,為我大齊捐軀,為了虎牙關裏幾萬的百姓……她死在了楚賊的手裏,不關兄長的事。”


    老者道:“可那十幾萬荊甲軍要是收到信號,即使來援,而不是退守河岸十幾裏,隔岸觀火,那區區幾萬楚賊,已然是強弩之末,又何能攻下這虎牙關?”


    老者的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空氣中凝固的氣氛緊緊地鎖住了齊昱,他感覺一時間有些窒息。


    狼煙四起,遮天蔽日,通紅的濃霧遮蔽了整個虎牙關的上空,不見天日。


    那天的齊昱在自己的營帳裏,收到了齊太子的密函。


    “沿河行軍,攻潮州。”


    短短七個字,即命齊昱帶上所有的精良,放棄齊楚兩國通聯的要害之地,虎牙關,前去攻打楚國防備嚴密的重地,潮州。


    那天,許嫣身著將將身玉甲,來到他的麵前,對他說:“你放心去吧,有我在,虎牙關定會平安無事。”


    那時,楚軍隻是對虎牙關做了幾次不痛不癢的佯攻,所有人都覺得楚軍的主力不在於此,齊昱也相信了朝廷的想法。


    臨走之時,許嫣疾步行至他的馬前,遞上了一條長長的,潔白的玉巾,道:“潮州在關口,夜裏容易涼。”


    齊昱來不及寒暄幾句,便策馬,率數萬齊軍,向潮州開去。


    此處一別,便是永別。


    七日後,楚軍大將李秋寒來到了虎牙關的城門下。


    十日後,潮州仍是久攻不下,齊軍折損大半,元氣大傷。


    十三日,李秋寒站在了虎牙關的城頭,手中握著許嫣秀長烏黑的頭發。狼煙的灰燼散在空中,揚在了她清秀白皙的麵龐上。


    虎牙關破,齊昱攻打潮州被斷了後路,截了糧草,孤立無援,被楚軍緊緊包圍在了潮州城下。


    齊昱閉上了眼,回憶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心髒,每時每刻揭開這道傷痕都會血流如柱,痛不欲生。


    “便是了。”老者輕輕說道。


    齊昱緩緩睜開雙眸,雙頰的淚痕隱約有些發涼。


    老者用食指輕點棋盤上墊著絲綢的令牌,對齊昱道:“往事終究是往事,可以放下,但不可能從心抹掉。”


    齊昱注視著眼前的令牌,一言不發。


    “想好了,便來找我。”老者說罷,緩緩起身,道,“昱兒向來是重情義,重禮數,但機遇隻可去奪,不可讓它等太久。”


    老者轉過身去,邁步行出了涼亭之外。


    亭中,齊昱一人注視著身前淩亂的棋局,幾片殘葉任風卷起,散在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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