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鳳族一向自詡清高,就沒有青樓頭牌姑娘隨身伺候,徐天然倒是覺得舒坦,魅煙親自領著一眾丫鬟倒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點色念不敢妄動,不然依著原來性子,怎麽著都得吃幾口青衫公子、白衣公子的豆腐。


    千白看著徐天然的舉止,就知曉了徐天然葫蘆裏賣的藥,立即喊來贔屭,偽造了一份龍天行的親筆密信。


    千白還為徐天然安排了一個嶄新的身份,龍族三太子,聽聞龍天行一想寵溺三子,更是早早就立三子為儲君,雖然龍天行壽元綿長,誰知道龍三太子能否活過自己老爹,但是這也是一份殊榮,足見龍天行對龍三的寵溺。


    徐天然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龍三太子,而徐天然知曉千白的安排後,唯說了句,“龍天行是我兒子還差不多。”


    鳳清明喝得盡興,也將狐仙閣的損失賠償了,又是甩出了一袋金豆子,這可把魅煙樂壞了,整日笑得合不攏嘴。


    作陪的鳳亦飛和鳳無痕一行人則是神情冷峻,尤其是鳳亦飛看著爺爺和青山刀客勾肩搭背、談笑風生,那一刻他多麽不想長大,成為爺爺那樣的人多無趣啊。


    少年人的心思再壞也是壞在麵上,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而大人的心思再好也有小九九藏在心裏頭,都是彎彎繞繞。


    管彤和白衣小童倒是歡樂,一唱一和,氣氛融洽,仿佛方才打架的並不是他們幾人,仿佛鳳亦飛剛剛接好的肋骨並未斷過。


    小機靈管彤是真的有幾分天真浪漫,白衣小童佯裝的天真浪漫令徐天然幾次三番嘴角抽搐。


    快一百歲的老不死了,裝什麽蒜?


    吳清風自始至終未參加宴席,隻是讓人托句話給徐天然,自然是吳浩的事情。


    徐天然便跟鳳清明說了自己的請求,白衣公子想收吳浩為徒。


    鳳清明自是做不了主,不過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吳浩本身修行天資極為平凡,在鳳族也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他畢竟是鳳主親生兒子,隻能請示了鳳主才能回話。


    緊接著又是不知幾分真心、幾分虛情假意的舉杯。


    宴散,徐天然、千白一直將鳳清明一行人送至狐仙閣門外,一頓飯似乎吃出了數百年的交情。


    轉身離去之時,徐天然、鳳清明滿是笑意的眼神轉瞬消失無蹤,都是逢場作戲,彼此互相試探,徐天然一直未明確表明自己是龍族使者身份,但是不經意間又透出一些訊息讓鳳清明愈加篤定徐天然一行人就是龍族使者。


    龍族之人,是敵是友,尚不明確。


    鳳清明立即前往梧桐宮,登至百曾,稟告鳳主鳳九天。


    鳳清明抱拳道:“鳳主殿下,狐仙閣疑是龍族使者來訪,約莫是前來商議共同出兵之事,當如何應對?”


    鳳九天於潔白無瑕的寶座之上,沉聲道:“靜觀其變,明晚便是合親大禮,萬事皆待合親大禮之後再定奪。”


    鳳清明頷首道:“屬下領命。”


    鳳九天見鳳清明欲言又止的模樣,便開門見山道:“還在為斯禮之事煩憂?”


    鳳清明長長歎息一聲,“斯禮已經七日七夜未曾進食,更是封鎖了靈脈,不汲取天地靈力,再這樣下去,恐怕很快就撐不住了。”


    鳳九天臉色陰沉,“沒用的東西,不過是一點兒女私情,何至於尋死覓活。”


    鳳清明明顯感覺到鳳九天怒氣中帶著惋惜,畢竟鳳斯禮是鳳族聖子,是鳳族最年輕的化神境,極有可能在三十年內躋身飛升境的天才妖王,是鳳族當之無愧的接班人。


    沒想到,鳳斯禮竟然在情事之中沉淪,在外曆練和凰傲雪相愛,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也不想想,那凰傲雪斷的多徹底,堂堂鳳族聖子竟然在怒江中線堂而皇之向凰傲雪示愛,鳳族的臉麵還要不要了?就算鳳族麵子不要,結果那凰傲雪可曾出來見你一麵。


    女子心狠起來比男子狠多了。


    鳳九天將鳳斯禮關了禁閉,既生氣又心疼。


    生氣是堂堂大男人,就為了兒女私情就自暴自棄了,心疼的是連鳳九天也看這鳳凰一族的老規矩不爽很久了。


    鳳九天當年也是極其抗拒合親大禮,那一夜他與一名根本不知姓名的凰族少女共處一室,在鵲橋浮屋之上,彼此相敬如賓,一整晚鳳九天都不曾觸碰這名凰族少女。


    並非那名凰族少女不夠美麗,隻是鳳九天不能接受彼此初次見麵,互不熟悉,也沒感情,就脫光了衣服抱在一起,為了鳳凰一族的傳承大業獻出自己的純潔身子。


    於鳳九天而言,為了鳳凰一族,縱然要獻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但是獻出自己的身體,他不能接受。


    多年後,鳳九天才知曉,那一晚與他共處一室的少女名為凰清絕,那一年參加合親大禮的二十名少女都懷孕了,除了凰清絕,其餘十九人都誕下了子嗣,有鳳有凰。


    按照鳳凰一族的約定,鳳滿月便送回東岸,有鳳族撫養長大,而凰就留在了西岸,有親娘撫養。


    鳳凰一族體質特殊,到了適育之齡,隻要同房一次,就能將鳳之精種留於體內長達一年,想要誕下子嗣不成問題。


    因此,凰清絕在凰族受盡了嘲諷,凰清絕自此對東岸鳳族深惡痛絕,尤其是那個對自己冷若冰霜的鳳,更是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


    或許,正是彼此都沒有誕下子嗣,鳳九天在鳳族也受到同齡人的嘲諷,不過鳳九天臉皮厚,倒也不在乎。


    越是受人冷落,反而能激起鳳九天和凰清絕潛心修行,陰差陽錯,那一夜在鵲橋浮屋之上的兩人竟然都成了一代人中的佼佼者,各自承繼了鳳主和凰主。


    對於,合親大禮,兩人皆是內心大有不滿,卻各有不同。


    鳳九天不滿的是這迂腐的規則,鳳族和凰族的仇怨已經過了多少年了,事到如今年輕一代早已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鳳凰一族會分崩離析,分居怒江兩岸。


    但是,規矩卻繼續流傳下來,鳳斯禮的遭遇讓鳳九天真正下決心要打破兩岸分居的破規矩,促成鳳凰一族破鏡重圓。


    凰清絕也恨合親大禮,卻與鳳九天截然相反,她覺得鳳凰一族連合親大禮都沒有存在的必要,既然分居兩岸,那就各過各的,何須延綿子嗣。


    可惜,凰清絕的激進想法遭來了凰族老人們的痛斥,這才有了明日的合親大禮正常舉行。


    但是,凰清絕一聽聞自己的愛徒凰傲雪竟然和鳳族聖子有染,當即就將鳳傲雪囚禁於祖師堂,在曆代祖師靈牌前悔過。


    合親大禮即將開始,風情絕為了徹底將凰傲雪情絲斬斷,硬是要將她送上鵲橋浮屋,到時候跟素未謀麵的鳳族男子延綿子嗣,等將來有了孩子,就能徹底斷了念想。


    畢竟,鳳凰一族都極為忠貞,豈容伴侶與他人有染。


    鳳清明輕聲道:“聽說對岸那個清絕師太要將凰傲雪送上鵲橋浮屋,這不是要逼死斯禮嗎?”


    鳳族皆在私底下稱凰主凰清絕為清絕師太,足見凰清絕的冷酷無情。


    鳳清明見鳳主背過身去,並無回答,繼續說道:“鳳主殿下,斯禮可是凰族千年難遇的天才,真不能這麽夭折了,清絕師太那個天性涼薄之人恨不得整垮鳳族,跟鳳族徹底斷了往來,聽說都在凰族祖師堂議事,提出要廢除合親大禮。清絕師太簡直是喪心病狂,連鳳凰一族的延綿子嗣大計都要廢止,罔顧鳳凰一族的安危。


    自從鳳凰一族分隔兩岸以來,子嗣越來越少,若長此以往,不出千年,鳳凰一族就要徹底衰敗了,恐怕連怒江八百裏河穀地盤都保不住了。”


    風清明說到說到激動之處,聲淚俱下。


    鳳九天也有所動容,他本就是看不慣條條框框之人,不然就不會在外遊曆之時,會愛上人族女修,更是堂而皇之將她帶回梧桐城,還生下了小胖墩吳浩。


    鳳九天原對鳳主之位並無興趣,奈何當年外族來襲,前代鳳主重傷,彌留之際他將鳳主之位傳於鳳九天,令鳳九天震驚不已,不過看似出於意料,卻也預料之中。


    鳳九天再桀驁不馴也是當代鳳族最卓越的年輕子弟,當年鳳主身死,龐大的氣運終歸要回到鳳族祖師堂,而誰來承繼這一份氣運,誰能在生死存亡之際帶領鳳族存活下去,舉鳳族上下,唯有鳳九天。


    鳳族日薄西山,為何還能保住怒江兩岸八百裏河穀地盤不為龍族所吞並,在於龍族若是強行吞並鳳族,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鳳族這一千年來越來越佛係了,當年麾下八百仆從部落,如今所剩不足三百了,除去直接管轄的怒江八百裏河穀,所掌控的地盤不足方圓二千裏,與龍族掌控方圓六千裏的龐大帝國,昔年還能與龍族分庭抗禮的鳳族真的已經衰敗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單以血脈而論,鳳族所承載的遠古血脈比龍族要精純太多,萬年前真正意義上的龍族皆已覆滅,如今的龍族,至多隻是有著遠古龍族一絲血脈混血龍族,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龍族。


    鳳族不似龍族那般好淫,加之鳳族神通涅槃,萬年前那場極為血腥的人妖大戰,雖鳳凰一族王族血脈蕩然無存,但是鳳凰一族尚且有血脈精純鳳凰劫後餘生,曆經千年的繁育,又有了枝繁葉茂之勢。


    當年,若非鳳族和凰族分裂,恐怕如今橫斷山脈的霸主哪裏輪得到血脈雜亂的龍天行。


    隻是,細細想來鳳凰一族不似龍族那般野心勃勃,喜好和平,最終仍舊無法一統妖界,仍舊隻會偏安一隅。


    忽然,鳳九天眼神閃過一道光芒,鳳清明身上有一根毛發,上麵依附一縷極難察覺的神識,這一段對話竟然有人窺探。


    鳳九天雄厚的神識探出,轉瞬就將那一縷神識抓入手中,附在一根毛發之上的這一縷神識眼見逃竄無門,旋即,自曝於當場,煙消雲散,未留下一絲痕跡。


    鳳清明立即跪下請罪:“鳳主殿下,臣一時疏忽,請殿下責罰。”


    鳳九天毫不在意,“雕蟲小技而已,不足道哉,看來狐仙閣那一夥龍族使者很關心梧桐宮的一舉一動。”


    那一縷神識自然是白衣小童在鳳清明不經意間留下的,白衣小童沒料到自己這般隱匿的神通會被鳳九天發現,難不成鳳九天的境界不止飛升境大圓滿,已經踏出了那一步?


    不過,經過白衣小童的轉述,徐天然知曉了鳳族聖子鳳斯禮之事,就覺得這絕食明誌的青年不錯,但是沒啥頭腦,既然有喜歡的姑娘,就大膽去追求,明日就是合親大禮,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同房,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輕易錯過。


    若真有誌氣,就以一己之力將鳳凰一族分居的破習俗打碎,躲在房間裏玩絕食,算怎麽回事?


    聽完,徐天然將長平背起,就要前往梧桐宮。


    徐榮攔住親爹身形,“爹,不可貿然前往。”


    徐天然猛然發覺,似乎很久沒想起蕭慕容這個名字了,一行人大多都叫白衣小童徐榮,若是不刻意想起,都忘了這一名看似天真浪漫的白衣小童可是北獒大魔頭。


    徐天然思緒稍稍蕩漾,有些失神,回過神來,笑道:“鳳凰一族的大事我插手不來,但是鳳斯禮這點情愛小事,我是管定了。”


    徐榮笑眯眯道:“怎能讓爹一人涉險,帶上我。”


    “行,上來吧。”


    “好嘞。”


    隻見,白衣小童嫻熟地躍上青衫脖頸,轉瞬,兩人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吳清風自然不會輕易離開狐仙閣,一來是守在吳浩身邊,雖然相信蜀道下手必然有分寸,但是凡事皆怕萬一,他一步也不敢離開。二來自然是守護狐仙閣一眾人等。


    憑借白衣小童窺探的情報,從鳳清明和鳳九天的談話之中流露的蛛絲馬跡,還有鳳清明腦海裏閃過的一個畫麵,他們就在偌大的梧桐宮尋找鳳斯禮的位置。


    梧桐宮百層高,依梧桐祖樹而建。


    徐天然和徐榮隱匿身形,悄然登上了高聳入雲霄的梧桐宮,在百層之高的梧桐宮尋鳳斯禮一人宛如大海撈針。


    所幸,徐榮稀奇古怪的法寶眾多,這不就從懷裏掏出一個指南針似的玩意兒,徐天然也是敬佩不已,看來在那方小天地羈押了一甲子,徐榮也是真的無聊到頂了,沒事就琢磨了無數法寶。


    而且,這些法寶竟然都潛藏在竅穴之中,足見品秩都不低,如今不過金丹境的徐榮,若真的放開手腳、不計代價與人廝殺,化神境也難以在他手下討到便宜,甚至會身死道消。


    徐榮看透了親爹的心思,笑道:“爹,莫說化神境,隻要我動了殺心,就是飛升境也休想能活。”


    徐天然一個小板栗落下,“不吹牛會死呀。”


    “不吹牛的人生還有意義嗎?真不如死了算了。”


    白衣小童手上怪異的指南針轉了轉,方圓百丈之內的人影皆在其中,他們就不用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排查了,隻要見哪個餓得快嗝屁了,身上的顏色最淺淡的就是鳳斯禮了。


    徐榮的指南針具有兩個功能,一是探測活體,二是查探活體能量,顏色越紅表示能量越強,也就是修為愈高,顏色越淡,代表能量越弱,要麽就是修為弱,要麽就是身子骨弱。


    深夜,探測的鳳族皆是橫躺著睡覺,但是真的奄奄一息的唯有鳳斯禮,一襲青衫悄然在梧桐宮穿行,隻是,他的一舉一動皆在鳳九天眼裏,而他渾然不知。


    整座梧桐宮皆在鳳九天掌控之中,自作聰明的徐天然和徐榮宛如被蛛網包圍的飛蛾,饒是現在撲騰著翅膀很歡樂,但是已經插翅難逃了。


    鳳九天有意看二人的真正圖謀,有意牽引二人去見鳳斯禮,白衣小童終於在指南針的表盤看見了一具淡藍的軀體,難掩激動神情,輕聲道:“找著了。”


    轉瞬,兩人就到了一間僻靜黑屋外頭,果真是關禁閉的好地方。


    門口的看守得了鳳九天心聲傳信,已經撤去,徐天然和白衣小童在門口鬼鬼祟祟了半天,終於打開了門鎖,進入黑屋。


    徐榮小心翼翼合上房門,掏出一顆如夜明珠一般發出淡雅藍光的鵝卵石,整個房間隱約能看得清,不至於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光亮柔和,也不會被外麵的人發現異樣。


    空蕩蕩的黑屋,唯有一張硬床板,一名俊逸的公子躺在床板之上,呼吸微弱,真的已經奄奄一息了。


    徐天然剛見麵,根本不寒暄客套一番,直接隔絕了房屋聲音,指著鳳斯禮的鼻尖破口大罵,“你個廢物,你的女人明日就要上了別的男人的床了,你還能躲在這睡覺。”


    一句話,就讓鳳斯禮睜開了眼睛。


    徐天然繼續罵道:“廢物才絕食明誌,你死了她就能幸福了?有種你搶親去呀,躲在這裏裝癡情算個什麽事。”


    鳳斯禮想要握緊拳頭,卻虛脫地握不緊拳頭了,小聲呢喃道:“你不是我,如何能知我的痛苦。”


    徐天然笑道:“你痛苦什麽,不就男女情愛那點破事嘛,既然真的喜歡,那就做點什麽,別躺在這裏裝死。是男人,就搶親。”


    搶親,鳳族萬年曆史從未出現過這般無法無天之事,便是鳳族凰族別居千年,也未有這般厚顏無恥的舉動。


    徐天然看清了鳳斯禮的心思,搖頭道:“死都不怕,還怕丟臉。”


    鳳斯禮的內心為之一震,終於回過神來,目光如炬看著一襲青衫和境界詭異的白衣小童,“你們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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