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賓主盡歡。


    徐天然站在桃花樓門口一一送別了客人,桃花樓三樓廳堂之內隻剩下“白孔雀”和吳清風兩人仍舊賴著不走。


    “白孔雀”見徐天然上樓了,趕緊招招手,“徐小子,過來,喝一個。”


    徐天然已經半醉半醺,真的喝不下了,不過比起酒喝的不多,臉色卻更加潮紅的吳清風略好一些。倒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白孔雀”仍舊神采奕奕,莫非真是酒中仙,千杯不醉。


    “白孔雀”強拉著徐天然坐下,都不拿酒杯了,直接拿起酒壺就開始招呼,徐天然哪裏受得了,不曾想吳清風看似有意或是無意悄然攔截了徐天然逃跑的道路,徐天然無奈隻能又喝了一壺酒。


    “白孔雀”看著酒勁翻湧欲嘔的布衣青衫,心滿意足放過他了,自己又一口氣喝了兩壺,不過輕輕打了個酒嗝。


    徐天然盤著雙腿坐在地上,身形有些搖搖欲墜,“白孔雀”恍然想起當年那個小小的孩童,不禁笑問道:“何時歸鄉,我跟你一起去。”


    徐天然搖搖頭道:“我是犯了錯被趕出青山鎮之人,真不知何年何月?”


    “白孔雀”笑道:“想家了就回去看看,也許一眨眼就再也回不去了,縱然再回去重要的人都已不在了。”


    徐天然哈哈笑道:“是很想回去啊,但是既然出了青山鎮,不混個人模狗樣哪裏有臉麵回去,再說了,就是我老死了老白和先生肯定還活得好好的,不急。”


    “白孔雀”神情有些暗淡,“且不說將來能不能再見白屠和老吳,青山鎮可還有讓你掛念之人。”


    徐天然下意識左顧右盼,確定周圍沒有一襲白衣的身影,悄聲道:“越是掛念越不敢回去啊,隻盼望著她們能過得好好的,多年以後回去見她們嫁人生子,過上平淡幸福的日子,我便很是高興了。”


    “白孔雀”想起那個越來越水靈的瓷娃娃小姑娘,老吳為了她永葆青春違背天地法則,以三名大長生者的力量對抗天罰,雖然老吳傷勢不輕,但瓷娃娃小姑娘將自己最美的容貌留下了,隻為將來能再見一麵不留遺憾。


    天下大勢撲朔迷離,遠比碎葉城這一個小小池塘的渾水更難以應對。


    “白孔雀”是生性樂觀之人,不過短短一瞬又恢複了往昔的風采,笑問道:“明日可有信心勝過千人大陣?”


    徐天然並未見識千人大陣究竟多麽恐怖,不知如何回答,“白孔雀”湊到徐天然耳畔,嘀咕了一陣子,親自麵授機宜。吳清風不用多想就知道師父在傳授徐天然破陣之法,天底下哪裏有希望自家宗門丟麵的老祖?


    徐天然像小雞啄米一般頻頻點頭。


    是夜,月色如水。


    徐天然在屋頂仰望星空,又低下頭拿著兩根青竹,用袖珍飛刀首生認認真真雕刻。一襲白衣悄然坐在她的身邊,微微一笑,醉人心。


    白衣輕聲問道:“明日可有信心?”


    “白孔雀這麽一說,我有七八成把握贏。”


    “那你還有什麽可煩心的?”


    徐天然看一眼星星點點的碎葉城燈火,右手撐著下巴,喃喃道:“不知道呀,就是覺得有點心慌,有不良的預感。”


    “天塌下來了難不成還要靠你這麽一名金丹修士頂著,別太高看自己了。”


    “時間真快,上次一別就是兩年有餘,再見麵你已是花主,我也收了一個徒弟了。”


    “一個徒弟你做兩把竹刀作甚?”


    “如果小管彤願意的話,我也想收她為徒。”


    白衣心有不舍,“管彤跟我走吧,總比你在江湖廝混來得好。”


    “天京城的形勢還不如我呢,我不過是行走江湖的遊俠,跟我她還能多看一眼這個世界,雖不能說看見的都是人間的美好,終歸能看見人心善惡。你看似高高在上,但深宮之中可看得見人間的美好,估摸隻能見到勾心鬥角的陰暗人性,你忍心她自小便在算計中長大嗎?”


    白衣長歎一聲,姓徐的所言不錯,如今的大梁今非昔比,朝中也罷,宮中也罷,爭鬥不斷,自己也是深感其害。管彤跟自己走確實不是好事,還是跟著徐天然,雖多吃些苦頭,但會更開心一些。


    兩把竹刀漸漸成型,述律玉所送的青竹品秩極高,雖是竹刀但分量極沉,夠兩個小娃娃使上好多年了。


    白衣挪了挪地兒,離徐天然更近了些,徐天然滿心歡喜,朱子柒笑問道:“你收了徒也沒見你認真教,難不成做了師父就藏私,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徐天然笑眯眯道:“他們比我幸運,我是從人間費盡千辛萬苦得了一線機緣往山上攀爬,他們倆都天資非凡,我總想著,有我在,他們練武可以練得晚一點,多看看這天下、人間、江湖,心裏有了想守護的東西練武才會沉下心,未來的路才會走得平坦,莫要布了我的後塵。我很幸運,遇見了老白和先生,又遇見了很多溫暖的人,才讓我沒有在仇恨的泥潭裏沉淪,我不認為我有老白和先生的本事,所以讓他們走得慢一點,踏實一點總不會錯。再說了,現在有我這個師父在,沒人能欺負得了他們,我能為他們多遮風擋雨一天,他們就多過一天悠閑的日子吧。”


    一襲白衣笑顏逐開,一襲青衫仍舊是一襲青衫,笑道:“做師父的送了竹刀,師母怎麽說也得表示一下,等等我。”


    朱子柒身形飄然而去,轉瞬又回了屋頂,取了一根沉重的千年黑檀木,又從懷裏取出梧桐,製作刀鞘。


    徐天然會心一笑,兩人默然無語,低頭專心做著一對竹刀。


    翌日清晨,劍宗儀門緩緩打開,迎接八方來客。


    北獒使者耶律章石排在最前麵,趾高氣揚一馬當先。


    緊接著是西域諸國的使者,龜茲使者王子克裏木江抬頭仰望劍宗,麵前的一千零八個階梯仿佛人間走向天堂一般,他小心翼翼亦步亦趨拾級而上,忽然被身後的樓蘭使者太子西日阿洪撞倒。西日阿洪不過冷冷瞥了一眼克裏木江,嘲諷道:“沒種的玩意,走個樓梯都戰戰兢兢身子不穩,活該摔倒。”


    原本站在迪麗達爾身後的一襲布衣青衫身形一閃出現在克裏木江身前,輕輕扶起克裏木江。


    克裏木江身後的護衛帕勒塔洪就要上前理論,但是克裏木江強忍下這一份屈辱,龜茲雖是西域四大國之一,但戶不過一萬六,口不滿八萬,比起戶八萬,口二十七萬的樓蘭國,確實實力差了太多了。


    克裏木江讓出了道路,西日阿洪倨傲地抬著頭蔑視地看一眼彈丸小國的克裏木江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野小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克裏木江恭恭敬敬道謝:“多謝公子。”


    徐天然擺擺手,靠邊站立,讓貴客們先走。直到一襲白衣經過,徐天然輕輕眨了下眼睛,一襲白衣習慣性忽視,嘴角卻微微上揚。徐天然又恭恭敬敬和斷水打了招呼,斷水看似麵如表情,但心裏還是挺舒坦的。


    桃花宗桃枝、桃葉孿生姊妹經過一襲布衣青衫,瞪了他一眼,挺起高聳的胸脯繼續上前。


    迪麗達爾經過,笑道:“徐護衛,還不歸位?”


    徐天然笑道:“諾,公主殿下。”


    王振欣氣喘籲籲,埋怨道:“這一眼望不到頭的台階真讓人頭疼,又不能如往常拜訪劍宗走小門,雇個轎子抬上來,這麽爬真是累人。”


    王爾竹懶得搭理家主的抱怨,天境大圓滿修士竟然會嫌一千零八級台階爬得累,這傳到江湖可是會被人笑掉大牙。


    徐天然和王振欣視線相交,微微頷首,彼此點頭。


    張坤鵬和張長林走在隊伍的最後頭,看著前麵烏泱泱的屁股並無一絲怨懟之心,世人皆以為商人重利,但凡強盛王朝皆重農抑商,便是大唐這般胸懷寬廣海納百川的帝國,也不許商賈後人參加科舉考試。自古以來商人地位都不高,即便他富可敵國,張坤鵬在嫡長子的攙扶下緩緩而上,抬頭見前方布衣青衫和煦的笑容,點頭致意,張坤鵬爽朗一笑,張長林甚為感激,這一路上也許唯有青衫正眼看自己一眼,旁人心裏張氏父子不過是劍宗的一條狗,而他們知道,自己不是誰的走狗,如今的地位都是張氏父子兩代辛辛苦苦經營得來的。


    劍宗宗主白夜親自相迎,吳清風隻管在看台上喝茶,再曬曬太陽,仿佛昨日縱情飲酒損傷的身體要慢慢養回來。若不是師父死活不肯,他都要抱著一杯枸杞菊花茶在看台上悠閑地喝。


    白夜忙得焦頭爛額,吳清風顯得就差當眾呼呼睡大覺了。


    觀禮之人皆對號入座,白夜一改以往要先致賀詞,宣布道:“感謝諸位來賓蒞臨劍宗觀禮,令劍宗蓬蓽生輝。劍宗入世禮前還有一場十二年前約定的賭局,中原青雲榜魁首要挑戰劍宗千人大陣,且當作劍宗的開場表演。”


    話音剛落,忽然皆一襲白衣的劍宗外門子弟列陣而出,氣勢如虹,聲勢浩大。


    桃枝、桃葉兩姐妹小聲嘀咕著:“一人敵千人,怎麽可能?這可是劍宗外門,聽聞外門單單小宗師境界修士便有三百六十名,加上劍宗的陣法,莫說青雲榜魁首,便是武評大宗師恐怕應付起來也極為不易。”


    王振欣仔細看著訓練有素的劍陣,感慨道:“便是我入了此陣想要勝之也無把握。”


    耶律章石歪過頭,問耶律良材:“若國師破陣,可有勝算?”


    耶律良材想了想,一臉凝重道:“三成把握。”


    耶律章石笑道:“不過青雲榜魁首,境界再高也不過化神境,真是自不量力。”


    耶律良材沉思著,唯有述律玉心裏有些期待,那小子一向讓人出乎意料,恐怕這一次真要揚名天下了。


    朱子柒美眸如水,映著一名布衣青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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