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閑第一次見這種場麵,到底還是李東飛有經驗,兩手捧著肚子說道:“這個軍隊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我們看您這裏有意思,過來看看,打擾了!”


    這個場麵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一般,老漢也不知道聽沒聽懂,眼皮子一翻,也不招呼兩人,左手把碗一緊,右手拿起一個長板凳,往堂屋一放,稀裏呼嚕自顧自的吃飯。


    常閑過去遞過一根煙,單刀直入尬聊道:“石大伯,我是上麵屋裏的外孫。”


    老漢頭都不抬,也不答話,卻精準的把煙接過去夾在耳朵上。


    常閑淡淡笑道:“你屋裏有沒有什麽老舊東西?有的話我收!”


    老漢手上青筋乍現,筷子頓了一下,總算把頭抬起來,冷笑道:“別的老舊東西沒有,就這幾根骨頭老舊了,你要的話就收了去!”


    常閑冷峻地盯著他,老漢也冷笑著,兩人對視了一陣,常閑嗬嗬一笑,拉著李東飛揚長而去。


    ……


    “咦,大清早的,這位怎麽會給我電話?”


    一陣鈴聲,手機上顯示“黃征”的名字。


    常閑腦袋裏浮現一個戴著玉豚的大腦袋形象,那是他第一次在沈陽道練攤時的客戶,當時花三萬買了玉硯山房的小碟。


    他心下奇怪,摁下了接聽鍵。


    “喂,黃兄早啊,吃了嗎您呢?”


    李東飛在旁邊笑了笑,這算是京城人打開方式之一。


    “常老板早,不好意思啊,大清早的打擾了!”


    那邊的大腦袋應該是被什麽事情急著了,語氣也是急匆匆的:“有個事兒兄弟我有點拿不準,想了一圈兒,還是想麻煩您幫我掌掌眼……”


    聽那位一通白活,知道了怎麽個意思,常閑笑道:“那我得恭喜您了,您這可是宋刻,有黃金都沒地兒買去!”


    那頭黃大腦袋苦笑道:“您就別埋汰我了,我再怎麽著不著調,也不至於不知道宋刻絕大多數都在圖書館博物館藏著,民間散落的極為稀罕,怎麽輪得到我姓黃的吃仙丹啊!”


    “不過呐,我對著書看這東西,全都對得上,但心裏又總是不踏實,這東西太重,不好拿,一晚上沒合眼……”


    行內管買了便宜又喜歡的藏品叫“吃仙丹”。


    常閑懶得去理會大腦袋那不著調的行話,道:“您這樣,您先拍幾張照片過來,我先過過,但不敢說一定能成啊。”


    常閑現在還剛上道呢,這還是隔屏鑒定,靈覺感應也用不上,他是半點底都沒有。


    不過他挺喜歡大腦袋那義道的勁兒,舉手之勞能幫一把也就沒推辭。


    要真不成,他身後可是有大神存在的。


    黃大腦袋就等著這話,常閑剛撂電話,彩信照片就發了過來。


    開始兩張就讓常閑打起了精神。


    李東飛在旁邊本來漫不經心的吃瓜,這一下也把腦袋湊了過來,他也是半吊子玩家,見著宋刻,就如同坐了十年牢的光棍見著美女,哪有不動心的。


    兩人對視,有一眼!


    先發過來的是首頁和尾頁,讓兩人霎時打起精神的是書頁上蓋著兩枚印章。


    第一枚,是首頁鈐蓋的“京城市人民圖書館收藏圖書”。


    第二枚,是尾頁鈐蓋一枚“京城圖書館注銷章”。


    這兩枚印章就有故事了。


    隻要是搞書畫的,玩古玩的,沒人不知道《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在古代書畫領域的權威地位,其中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便是古籍善本領域分量最重的一套叢書。


    全目按照經、史、子、集、叢五部分類,收錄近八百個單位所藏的古籍善本十幾萬部,是中國目前所有的、大型的、全國性的古籍善本聯合目錄。


    1975年10月,總.理在病重期間指示“要盡快把全國善本書總目編出來”,但直到洪流臨近結束,才有條件著手準備。


    1980年5月,《書目》編輯委員會在京城成立,77歲的原上海圖書館館長顧廷龍先生擔任主編。


    當時調閱了很多民間藏家收藏的善本和特殊時期查抄之物,借調時蓋上收藏印,《書目》誕生之後,即將調閱的善本返還,返還時蓋上注銷印。


    假如是真的,這本就是當年從民間借調,而後返還之物。


    再看幾頁照片,這本刻本正如大腦袋所說,完全符合宋刻的一切特征。


    這本書名為《西疇筆耕》,書卷一卷端下題著“權吏部侍郎知宣州葛立方撰”。


    卷尾則寫著,隆興二年真德秀泉州刻本,七卷終。


    葛立方是南宋紹興八年進士,隆興二年卒。著作等身,常閑讀過他的《韻語陽秋》,由此可知,這應該是葛立方自己委托真德秀書鋪的家刻,全書共刻了七卷。


    規格是如今流傳最多的每半頁九到十二行,每行十八到二十二字的中字本。


    字體近柳,棱角峭勵,細竹紙印造,墨色勻淨,的確一派十足的閩刻風韻福建省泉州的刻本。


    可再看得幾頁,常閑嗬嗬冷笑幾聲,道:“李哥,不用看了,這玩意是西貝貨!”


    看李東飛還有些狐疑,常閑隨手指著照片道:“這位作偽者的確厲害,也花了大心思,的確有一眼,但是他忘了最基本的東西!”


    李東飛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再偏著頭琢磨,恍然大悟道:“他沒有避諱!”


    常閑一頁頁地翻,單單犯諱這一項,露怯的地兒可就多了。


    常閑冷笑道:“葛立方是南宋高宗時的進士,刻的書卻將北宋皇帝的諱幾乎犯了個遍,就這還考中進士,就這還敢刻書?找死呢?”


    鑒古就是這樣,沒看出來的時候,怎麽看怎麽地道。


    狐狸尾巴一露出來了,揪住了就原形畢露。


    “熠乎碧光之堂,炅乎瓊華之室。”


    這個“炅”字沒有回避宋太宗趙光義的諱,趙光義即位後改名炅。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這裏沒有避宋真宗趙恒的諱。


    “”迄用有成,維周之禎。”


    沒有避宋仁宗趙禎的諱。


    “思不眠以至曙。”


    這裏沒有避宋英宗趙曙的諱。


    “煦而為陽春,散而為霖雨。”


    “晨煙暮靄,春煦秋陽。”


    連續兩處沒有避宋哲宗趙煦的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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