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不知道三線這個詞兒,但有的偉大不應該被忘記。


    當時為了應對來自北方的外部威脅,曆經3個五年計劃時期,涵蓋13個省,投入2000多億資金和幾百萬人力,在深山峽穀和大漠荒野中選址建設了幾千家企業。


    當時的口號是“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


    無數人離開家小,在最荒僻窮苦的地方拋灑自己的青春,打下了國家的工業基礎。


    常爸當年就是這樣被招工進廠的。


    ……


    再往前開了一陣,看到一塊界碑,常閑點頭道:“8公裏,這就算到我們廠區了。”


    李東飛現在知道了常閑的習慣,說“我們單位”或者“我們公司”,那就是說星辰公司。


    說“我們廠”,那就是說自己生長的華湘機械廠。


    看李東飛頗有興致的左顧右盼,常閑道:“當年我一同學家就住前麵那棟房,您肯定認識。”


    常閑指的是一棟兩層的平房。


    李東飛有些詫異地道:“我認識?那是哪位名人的故居啊?”


    不怪他反應快,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不可能跟他有什麽交集,他認識的話隻能是名人。


    常閑笑道:“宮之超,悉尼奧運會的奧運冠軍。”


    “她啊?我還真認識。”


    李東飛笑了笑道:“她是你同學?下次一起打個球。”


    說話間車子拐進了一條岔路,兩邊都是粗大的法國梧桐,梧桐後麵是一排排的楊梅樹。


    穿過去,就是一片建築。


    公路居中,左右兩邊各有一棟五層的建築,上麵寫著鬥大的黑體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盡頭是一片平地,雖然四周荒草叢生,還是可以看出,那是一個操場。


    兩人下車。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常閑介紹說道:“左邊兒那是我們廠的子弟小學,對過那棟是我們的中學。”


    李東飛點點頭,當年很多國企都這樣。


    華湘機械廠那時候的子弟中學是有高中的,搬遷之後就隻有初中了,到後來隻有小學了,再後來小學也沒了。


    常閑有些沉默,腳下不停,帶著李東飛穿過小學,在教學樓後麵,樹林掩映之中,有一片院子。


    “嗬嗬,這麽些年了,這牌兒還沒被人撿走當劈柴呐!”


    李東飛抬起頭,看見一個白底黑字的招牌,麵寫著“華湘機械廠子弟幼兒園”。


    這招牌明顯時日已久,麵漆皮脫落,露出下麵的木色。


    用來固定招牌的鐵環有一個已經鏽蝕斷裂,招牌向右邊歪斜,稍有動靜,便發出嘶啞的聲響。


    掉漆的招牌旁邊是一座鐵柵子門,門關著,旁邊是個門房。


    常閑追憶道:“記得門衛的大爺姓易,是個從朝.鮮戰場退下來的老兵,雖然和氣,但身上總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我們都不敢接近他。”


    “戰場下來的老兵?”


    李東飛若有所思地道:“那是金戈鐵馬的殺氣,神鬼難近,一旦發怒一般人都會噤若寒蟬,小孩潛意識裏就不敢接近。”


    “可能是吧,門房很小,裏麵隻能擺一張簡易床,那時候隔老遠都能聽見他的鼾聲,跟打雷似的……”


    常閑用力推開柵門,柵門不情願的“嘎吱嘎吱”叫喚,緩緩對來客做出讓步。


    拍拍手上的鐵屑,常閑道:“易大爺和氣,對什麽都不外乎,就在乎他的一畝三分地。”


    他的嘴角浮出一絲笑意。


    易大爺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得特別重。


    所謂的一畝三分地,說的是他在門房後麵種的一小塊菜地。


    他每天除了睡覺以外,最大的事情是打理那塊菜地,種出來的菜賣給食堂,掙點煙錢。


    為了這點煙錢,他不許任何小孩進他的菜地,隻要靠近會被他暴吼,敢走進去……


    站在門口看,幼兒園的占地麵積不大,主體建築是兩棟小二樓,中間是一塊小操場,操場左側是一些滑梯秋千之類的娛樂設施。


    這些設施說破也不算全破,總體來說還是完好的,坐上去可能也不會散架。


    但它們的連接處已經鬆開,隻要一搖晃,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常閑站在兩幢小樓之間,定定地站了一會兒。


    他是十歲的時候搬去的建寧,這個幼兒園裝載了他太多的回憶。


    很多瑣碎的回憶浮現出來,像被石頭砸進濺起漩渦的倒影,複雜得完全分辨不出來。


    他回頭看看李東飛,勉強笑了笑。


    “這破幼兒園樓頂沒有隔熱層,更加沒有空調,無論冬夏都非常難受,尤其是夏天,這裏的每一間房都像烤爐一樣。”


    說著是破幼兒園,神色卻是很軟,語氣卻是很柔。


    “就這麽著,我們每個都練了一身無論什麽樣的高溫都可以酣然入睡的本領。”


    李東飛道:“我們那會兒也差不多,大冷的天,還出去玩雪,一個個手凍得跟包子似的,回去還得挨頓揍。”


    他咧嘴笑道:“挨完了揍,第二天接著來。”


    這兒荒蕪得不行,抱著懷舊心情站了一會兒,兩人轉身出去。


    “哈哈!那時候,您是玩雪挨揍,咱是玩泥巴挨揍。”


    兩人走到小學前邊上車,常閑道:“小學的時候,我們老師布置一篇作文,題目是——記一件有意義的事……”


    李東飛笑道:“這個題目的生命力實在是頑強,我們那會兒寫,你們這會兒寫,以後估計還得寫,子子孫孫寫下去!”


    “什麽是有意義的事呢?扶老太太過馬路?全部都寫這個,老太太不夠用啊!我們班有一老大,他的大作是,記一件有意義的事——偷黃瓜!”


    常閑一說,李東飛差點笑了個趔趄。


    “當時沒把老師氣得急救不說,他好死不死的說,偷的是幼兒園易大爺一畝三分地裏的黃瓜,作死啊!”


    兩人哈哈大笑。


    ……


    李東飛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小常,你看哈,我比你大了得有一輪兒,但是咱稱兄道弟的,溝通起來沒有任何代溝。”


    他手指刮著下巴,琢磨道:“但那些個剛進公司的小孩兒,比你也沒小幾歲啊,說起話來就是費勁吧啦的,說什麽他們都聽不懂,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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