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閑回屋把自己拓的三塊碑帖仔細折好,想對這位隱遁荒園的當代隱者說幾句感謝的話,卻說不出口。


    凡俗之語,似乎都不適合說給老人聽。


    忒俗。


    想了半天我也沒想出來什麽好詞兒,隻得羞赧地說道:“師父,謝謝您的諄諄教誨。”


    老人麵上無喜無悲,簡單地揮一揮手,轉身回屋裏去了。


    “多讀書,記得準時過來上課。”


    常閑摸了摸小滿的頭,邁著大步一個人走在荒園敗徑上,身體前所未有地輕鬆,飄忽若仙,曾經的雜質就像是碑帖一樣,被一層層地揭去,露出他的本來麵目。


    “我回來了。”


    他揮舞著拳頭,像個傻孩子一樣對著外麵喊道。


    他從包裏翻出手機開啟,不多時各種提示音連綿不絕。


    “暈,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他看到牟端明的信息,趕緊給他撥了過去。


    “嘀嘀嘀……喂……”


    電話響了三聲,耳邊傳來牟端明那古井不波的聲音。


    “牟哥,不好意思啊,我剛剛出來……”


    常閑想起的是牟端明給他竄貨場的事。


    閉關拓碑之前,他跟牟端明通過氣,當時的預案是假如常閑實在聯係不上,就讓牟端明請南師過去找他的。


    但沒想到這次閉關竟然長達九天,再過十來天都中秋節了。


    “沒事,到時候貨在我這,錢在我這,我急什麽?”


    牟端明難得開了個玩笑,道:“你小子能夠沉下心來學習,我這個師兄很高興,放心吧,我約的時間是明天晚上,明天周三,他們拍完東西可以逛逛鬼市。”


    “我就不跟您見外了,那我明天什麽時候把東西送過來?”


    那邊牟端明沉吟了一下,道:“這樣,你明天吃完中飯後上我家來,我跟你說說情況,下午應該就有人過來了,再介紹你多認識圈裏幾個朋友。”


    常閑應了一聲,掛了電話又撥通李其誌。信息裏麵有一半是這位仁兄的。


    “哎呦喂!你老兄終於出土了!”


    常閑把手機離耳朵遠一點,對麵那位聲音像北極熊一樣,穿透力太強。


    “不是跟你說,這段時間閉關去了嗎?”


    常閑笑道:“你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


    扯了一陣,電話掛了,再撥通另一個。


    “小閑子,你小子是不是皮癢癢了,居然敢把我拉黑名單……”


    “哎呀,鄭大小姐,我哪敢把您拉黑名單啊,我怠慢誰也不敢怠慢您不是,告訴你,這段時間我可是在閉關,修煉絕世武功……”


    京片子如小李飛刀一般,沿著無線電波刷刷刷的飛過來,常閑抹了抹額頭的汗。


    “鈴鈴...鈴鈴鈴....”


    這時自己的電話響了起來,常閑嘟囔了一句,以為是鄭大記者又有什麽關鍵任務忘記了發布,可是一看電話號碼,楞了一下,馬上強打笑容,拿起電話笑著說:“媽……”


    來電顯示是家裏的電話,常閑不敢怠慢,馬上接通電話。


    雖然現在話費慢慢便宜了,老娘一般還是很少打電話的,千萬不要出什麽事。


    聊聊天氣和身體,寒暄問候幾句。


    “小閑啊,你上次不是說西安項目完工了麽,現在是不是比較輕鬆了?”


    常閑馬上警惕起來,眼皮都不眨地說道:“哪裏啊,現在國家加大了化工方麵的投入,政策都往這方麵傾斜,公司業務特別多,剛剛回來才幾天吧,以為可以放鬆一下,又有一個新的項目組,國慶後可能又要出差呢。”


    “哦,是這樣啊,我跟你說個好事啊,你二大姨家的三表嫂的娘家姑姑給你介紹了一個姑娘,長得漂亮,又是教高中的老師,那姑娘我見過,乖巧懂事,人也勤快,工作穩定,追她的人可多了,你國慶節的時候回來看一看,還有一個在大醫院做兒科醫生的,人也漂亮,以後孩子不舒服都不用上醫院了.....”


    一說起這個,老娘就顯得興致勃勃,聊起來那嘴就像機關槍似的響個不停。


    等常閑放下有些發燙的話筒時,二人都聊了快一個小時。


    好吧,自己還隻有二十五歲,在老娘那裏都快成找女朋友困難戶了,撒網都撒到二大姨家的三表嫂的娘家姑姑那邊去了,這可是實在親戚啊!


    社會學有一個“六度關係理論”的論點,這個理論是說你通過六層關係就可以認識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嗯,理論上跳六下常閑可以聯係上小布什或者奧吧馬兒。


    為了找兒媳婦,老娘這一下就跳了好幾下……


    女人,唉!


    常閑回到租屋,看著有點冷清的房子,突然想起魯迅筆下的阿q那句經典的名言:我要和你困覺。


    嗬嗬,和自己困還差不多。


    ……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常閑緩緩睜開眼睛,一抹豔麗的陽光從窗簾的罅隙中透了進來,將臥室分明的分割成三個板塊。


    前段時間起早貪黑,昨兒夜裏回家,倒頭就著,睡得特嘚兒。


    左右顧盼一下,沒有石碑,也沒有小滿,意識到這裏不是荒園之後,外麵的嘈雜聲才慢慢的通過耳朵傳入腦海。


    不對!


    以前都是睜眼就充斥著嘈雜聲,今天卻是過了好一陣回歸意識後才傳來嘈雜聲。


    常閑閉上眼睛,嚐試了幾次,進入拓碑時的狀態,他的心境如同江河中穩固的礁石,周遭的嘈雜便仿佛觸礁的流水,被礁石分開,濺起一片片或大或小的水花,揚長而去。


    銅錢虛影罩下,常閑果真感受到了些許不同。


    靈覺感應範圍沒有變化,但卻隱隱有了輕重緩急的變化,這間屋子的物件感應最強的是那水晶兕觥,其次是宣德青花蛐蛐罐兒,這個不稀奇,但是接下來的竟然是那塊金星紫檀的老匾,之後是那盞蒂芙尼台燈,後麵才是黃花梨的四出頭官帽椅。


    田黃印章和簽字版的袁大頭還排在後麵。


    這種感覺很細微,隻在毫厘之間,隻有在心境鎮之以靜的狀態下才能感受的到,常閑一鬆懈,這種感覺就蕩然無存了。


    鎮之以靜?


    古有李密牛角掛書,終有《陳情表》,現有章太炎鬧市讀書,終成國學大師。


    據章太炎道,他讀書時並不要求絕對安靜的環境,即使身處鬧市也能不受幹擾。


    有一次讀書入迷,他居然錯穿了嫂子的花衣裳,直到周圍的人哈哈大笑才發覺。


    難怪先賢會於鬧市讀書,心境磨礪,讀書便是淨土,關門即入深山。


    常閑覺得自己發現了一條磨礪心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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