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伊呀不絕,戲台下河水蔓延。


    黃月亮懸在夜空,灑下一片淒慘的銀白。


    大家依舊困在戲台之鬼的唱詞裏。


    秦滿江看著越來越高的河水,此刻它已經淹沒到了膝蓋位置,膝蓋往下,全都被打濕,浸泡成了柔軟的紙。


    梅思君的話給了秦滿江極大的震撼,戲樓黑沉沉地佇立在水裏,周圍的紙人靜悄悄的,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下台上的鬼,和台下他們這一桌觀眾。


    “我想起來了許多事。”梅思君忽然說道。


    他看著秦滿江,眼中的困惑越來越濃:“我真的見過你。”


    “見過我”秦滿江不解地看著他。


    梅思君用力地拍了拍腦袋,又仔細看了秦滿江幾眼,終於篤定地說:“對,就是你。”


    “江教授。”


    聽到“江教授”三個字後,秦滿江悚然一驚,心髒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動,一雙淩厲的眼睛在腦海裏一閃而逝。


    秦滿江感覺自己的腦袋像針紮了一樣疼,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心髒,胸膛不停上下起伏,他能感覺到一股詭異的力量在阻止自己了解關於“江教授”的事,但此刻……他是靈魂!


    “秦滿江”的身體無法強行讓他暈過去,也不會像之前去仙羊村的路上時,對“教授”這個“關鍵詞”視而不見。


    此刻的秦滿江,能夠完全掌握自己,他是自由的。


    至少此刻是。


    “江教授”秦滿江甚至顧不得已經漫到了大腿上的河水,立刻追問道:“他是誰你在哪裏見過他”


    梅思君此刻也格外苦惱,他剛剛接收到了許許多多的記憶,一體兩魂的李雲秀女性那麵的主魂不死,他作為男性的一麵就會一直輪回。


    而剛才那個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一個叫“江教授”的男人,就是以前輪回過程之中,在怪談遊戲裏遇到過的人。


    但這些記憶都是碎片化的,他隻是知道曾經的某一個“自己”和“江教授”搭檔過。


    更多的,卻是想不起來了。


    他看著秦滿江,搖頭道:“我說過,我是梅思君,上一個‘我’雖然也是我,但他的記憶因為前身的死亡,已經隻剩片段,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不過……”


    “不過什麽”秦滿江從未感覺真相離自己這麽近過。


    那個江教授,那個會引起自己心髒季動的名字。


    就是那個人……


    “一般認為,肉身是容器,魂魄就像容器裏的水。容器毀壞,水就會流失。”


    梅思君看著他,說:“你這麽聰明,如果讓你找到一個辦法,讓水不至於流失,你會怎麽做”


    秦滿江不假思索地說:“換一個新容器,或者改變水的狀態。”


    梅思君點點頭:“你的確很聰明,這個觀點,替換到靈魂與肉體的關係上也成立。”


    《極靈混沌決》


    “水無常形,水是流動的,所以可以倒進不同的容器裏。”梅思君彎腰捧起了一些河水,冰冷的河水從他指縫間流走。


    “水的形狀,在於容納它的容器是什麽形狀。”梅思君看著秦滿江,“靈魂也一樣,如果靈魂和肉體都是初生,一起成長,自然會無比契合。”


    “隻要把相同的水放進一樣的容器裏,就能塑造出一模一樣的人。”


    梅思君的聲音不大,但落在秦滿江的耳裏卻震耳欲聾。


    他忽然發現,那具名為“秦滿江”的身體,被稱為容器似乎更加妥帖。


    因為他經常能感覺到身體的限製。


    限製他的情緒表達,限製他的能力成長,甚至限製他的日常作息。


    那就是一個被製定好了的容器!


    而自己……難道就是被注入容器中的……水


    “而我,是第二種。”梅思君指了指自己。


    “水如果不想流失,想脫離容器繼續存在,就隻能改變自己的狀態,比如——變成冰。”


    “靈魂也是一樣,李雲秀的靈魂因為玉蟬的關係,已經和正常的靈魂發生了根源性的異變,她成了非人非鬼的存在,擁有人的部分意識,又有鬼的部分能力,”梅思君說起李雲秀的時候,就像在提到一個陌生人,“又因為我和她一體雙魂的牽連,她的魂不散,我也不會消散,隻能一直輪回。”


    “可是……這樣的水,沒了容器的保護,即便是變成了冰,也會被烈日灼化。”


    “靈魂,也一樣。這樣的靈魂,擁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梅思君扭頭看向戲台上唱戲的鬼,神色無比平靜。


    河水已經蔓延到腰部,每個人被浸泡的部位,都變成了紙張。


    “現在,你明白了嗎”


    梅思君說得很輕,


    “這個怪談就凶厲程度而言,根本無法成為終極遊戲,隻不過它的每一次出現,都必然會有‘我’的存在,因為‘我’是這個怪談的源頭,一個本該在七天內終結的怪談,因為‘我’陷入不生不死的輪回狀態,而一直無法結束。一個第一輪都沒有結束的怪談,如何能夠通關”


    “秦滿江……”梅思君麵色複雜地看著他,眼睛裏的情緒與這河水一樣,終於是泛起了波瀾,“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秦滿江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梅思君關於靈魂和肉體關係的解釋,以及如何讓靈魂不滅的假設,令秦滿江對自我的認知,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之前提到“江教授”時,那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一雙淩厲的眼睛。


    那的確是自己的眼睛……但那,不是自己的神情。


    秦滿江從未有過那樣的眼神……堅定,睿智,神采奕奕。


    它仿佛一下就能看穿一個人的心,也能看到一件事未來的樣子。


    聽梅思君喊到自己,秦滿江終於是暫時撇開了那些重要的“胡思亂想”。


    他也看向了梅思君。


    這位梨園世家子弟,此刻神情無比安寧。


    他仰頭看向了月亮,河上的風帶著寒氣與濕氣,吹動了他的頭發。


    無論梅思君,還是林煙清,亦或是李雲秀。


    他們三人,都是世間絕色。


    梅思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老掉牙的戲本,的確該被掃進故紙堆了。”


    秦滿江神色複雜,他哪裏還不知道,這個“怪談”到底該如何通關


    古代的李雲秀首次被怪談選中,觸發了“黃泉戲”。


    而那時的黃泉戲,並不是現在的終極遊戲,它隻是一個因為班主趙啟功無意中發現了井底石墓,因為貪心偷偷拿走五枚玉蟬,導致被封印的厲鬼重新脫困的,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李雲秀找回五枚玉蟬,將其重新放回石棺裏,就能將其終結。


    然而,人的欲望是極其驚人的。


    趙啟功發現了玉蟬的壓魂之用,他便以活人之軀使用了玉蟬。


    他把自己的靈魂鎖在了肉體裏,雖然再也不會死亡,但肉體的生命力會消失,他便不斷地吸取戲班其他人的血肉,以補充自己的活力,他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


    而應召而來的李雲秀,也發現了這個秘密,時限將至,她沒辦法找到所有的五枚玉蟬,也不想變成趙啟功那樣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便將找到的唯一一枚玉蟬含在嘴裏,投井自盡。


    她死了。


    但和她的料想一樣,她的魂魄沒有消散,也沒有變成無知無覺,隻剩純粹惡意的厲鬼。


    而她的另一半靈魂,在肉體死亡那刻,陷入了輪回。


    陷入了不生不死,永恒輪回狀態中的李雲秀,令【黃泉戲】變成了一個無法終結的遊戲。


    既沒成功,也沒失敗。


    而轉世而來的林煙清,以及往後的其他人,都在怪談的安排中不斷地來終結這場【黃泉戲】。


    但他們做的都是無用功,第一場都未曾結算,後續的一切,都隻是完全的死路罷了。


    就這樣,【黃泉戲】成為了一場不斷累積的,無法通關的終極遊戲。


    直到今天。


    時間來到了現代,來到了梅思君的輪回。


    他的眼中有些茫然。


    “秦滿江,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是江教授,你會怎麽做”


    “你……還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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