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遊謙將在地上散亂的字畫收起來,重新卷了卷,放進隨身帶著的一個布兜裏。


    因為也沒多少,梅遊謙很快就收拾完了,直起身,抬頭看了看明晃晃的天色,估摸著現在應該是中午剛過不久,要是現在就回家,趁著陽光將這些字畫重新裝裱一下,晚上應該能少耗一點燈油。


    梅遊謙說動就動,將條案上的紙和筆墨硯台收起來,先把這張條案搬到一個靠牆的角落裏,從地上將墊桌角的小木塊撿起來揣兜裏,反正這張條桌除了桌麵還算平整一點外,幾條腿都或多或少有點問題,也沒啥值得偷的,放這裏也不用擔心。


    梅遊謙走大街穿小巷,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條偏僻小巷子的盡頭,那裏有一座小小的宅院,雖然一看就很破舊,但這是他梅遊謙在李家莊僅有的容身之處。


    梅遊謙伸手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抬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媳婦兒正坐在院子裏縫補著什麽。


    梅遊謙的媳婦兒聽見院門響了,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疑惑的看著走進來的梅遊謙。


    梅遊謙看著自家媳婦兒疑惑的眼神,尷尬的扣扣腦袋,訕笑道:“媳婦兒,我回來了。”


    “今兒咋回來的這般早啊?”梅遊謙的媳婦兒看了他一眼,便低頭繼續手中的針線活,口中不悅的說道,“咋的,今兒是撿著銀子了?”


    “沒,就是出了點事兒,需要回家一趟。”梅遊謙將背上背著的小兜子倚著一個木凳子放下,自己也順勢坐在凳子上,看著自家媳婦兒的手靈巧的在一件破舊的衣服上打著補丁。


    “回來要拿啥東西就去拿,拿了快點走。”梅遊謙的媳婦兒見他坐著發呆,停下手中的活,不悅的說,“我給你說,家裏米缸可是見底了,你要是再不弄點錢回來,我們全家可就隻有喝西北風了。”


    “錢,呃,錢我再想想辦法。”梅遊謙聽見自己媳婦兒提錢,隻得低下頭,說不出什麽話。


    “我可告訴你,你要是再弄不回來錢,可就別怪我偷人去了啊。”


    “別別別,媳婦兒,我再去想想辦法,一定會有錢的。”


    “別說這種套話來糊弄老娘,你就說好久能拿錢回來。”


    “明…今晚!”梅遊謙本想說明天,但是看見自家媳婦兒不善的眼神,隻得硬著頭皮說今晚。


    “哪你還不快去。”梅遊謙的媳婦兒踢了他一腳,口中也不饒人的說,“今晚你要是拿不回來錢,我明兒就去偷人,不然非得陪著你餓死不可。”


    “哎哎哎,媳婦兒你放心,我這就出門去掙錢。”梅遊謙被踹了一腳,也沒生氣,笑著站起身,彎著腰後退,出了院子。


    梅遊謙剛關上院門,剛才臉上的笑容馬上就不翼而飛了,耷拉著臉,麵上盡是愁苦之色。


    長歎一口氣,從小巷子裏穿出,走到大街上,眼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心裏更是苦澀。


    俗話說得好,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啊。


    梅遊謙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逛,眼睛一直往地上瞟,心裏想著,怎麽就沒人的錢掉在地上呐,不說多了,來個十文八文的,去買點米麵,回家交給媳婦兒,不僅可以交個差,說不定湊合湊合還能過兩天。


    梅遊謙正想著,就覺得麵前的光一暗,好像有什麽人攔在了自己麵前,連忙停步,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老熟人。


    “嗨呀,大哥,沒想到這裏也能遇見你。”


    梅遊謙口中的大哥叫歐浩穹,是梅遊謙僅有的幾個好朋友之一,雖然沒什麽文化,但家境還算不錯,為人也大方,經常接濟自己這個窮兄弟。


    “喲,二弟,你這低著頭幹嘛呐,難道這地上還‘遊謙’不成。”身著寶藍色紋身公子服的歐浩穹,裝模作樣的搖了搖手中的湘妃竹扇,調侃了梅遊謙一句。


    他看見自己這兄弟的臉色就知道,肯定是日子又不好過了,而且還是拉不下臉來接受兄弟夥的接濟,還好每次的錢都是直接給了他媳婦兒,直接給他,他總能想辦法給你退回來,典型的死要麵子活受罪。


    “大哥你可別亂說。”梅遊謙的表現完全和麵對朱二爺不同了,他用袖子遮住羞紅的臉,強嘴說道。“為弟隻是…隻是看地上有沒有垃圾,有就撿起來丟進垃圾桶,愛護環境,人人有責嘛。”


    “好了好了,二弟,咋哥倆誰跟誰啊,走,叫上老三,咋們找地方喝酒。”說著,歐浩穹一隻手搭上了梅遊謙的肩膀,另一隻推搡著他往前走。


    梅遊謙本來想拒絕,但是從昨晚開始到現在,水米未沾,腹中饑餓難耐,而且等會兒吃的差不多了,再打包一份回家給自己的媳婦兒,也能少挨點罵,便答應了,同著他往三弟家走去。


    梅遊謙的三弟叫裘發材,家裏在經營著李家莊內的一家綢布莊,家境也就比大哥歐浩穹差點,但是對比著自己,哪可是好太多了,而自己能比過他們的也隻有自己滿腹的經綸了。


    梅遊謙邊走,邊想起了當初自己第一次遇見他們的那天。


    還記得那是一個秋天,就在李家莊外的一處林子裏,歐浩穹和裘發材兩個人在準備結拜成兄弟,誰知道秋風蕭瑟,不僅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飛的到處都是,還把他們點的香蠟給吹熄了三次,而自己當時隻是舍不得花錢買柴火,去林子裏撿點枯枝罷了。


    事情就是這麽巧,自己剛好遇見了他們,風居然就停了,不知道裘發材當時腦子裏想的是什麽,居然說香蠟被吹熄滅了三次,就是要他們等第三個人,然後就拉著他要結拜,梅遊謙當時也懵了,稀裏糊塗的就和他們拜了把子,喝了血酒。


    好像是為了證明裘發材的那句話一樣,直到他們結拜結束,第四次點的香蠟也沒有被風吹熄,這更加讓歐浩穹與裘發材兩人確認梅遊謙確實是和他們有緣。


    他們三人一直坐著,待香蠟燃盡,火頭徹底熄滅,才攜手回程。


    從那天起,歐浩穹,梅遊謙,裘發材三人就正式結拜成了異性兄弟,別說,這名還挺配對的,就是隻有梅遊謙,是真“沒有錢”。


    不過,梅遊謙心裏一直有一句話,從那天起,就想問他們,但是怕說出口就被打,隻得死命忍住不講。


    那句話就是。


    “為什麽我們結拜的時候,點的是辦白事兒用的香蠟?”


    梅遊謙這一愣神的功夫,就被歐浩穹給拖到了裘家綢緞莊的門口。


    歐浩穹給當值的夥計說了一聲,不一會兒,就聽見裏麵傳來了裘發材的聲音。


    “嗨呀,大哥,二哥,怎麽想起到我這來玩兒了呀,小弟有失遠迎,還請哥哥們贖罪。”


    “你呀你呀,肚子字不多,嘴上話還不少呐。”歐浩穹伸手拍了梅遊謙一下,“哥幾個可是有段時間沒好好聚過了,這不,我碰見二弟,就來找你了。”


    “喝酒呀。”裘發材拉長了聲音,“哪兒喝呀~”


    “嘿,三弟,大哥我安排,你還不放心嘛,去圖家酒樓喝酒,包你滿意。”歐浩穹伸手拉住了裘發材的衣袖,邊說就邊往外走,“我可告訴你,聽說圖家酒樓的老板圖一樂,最近特地跑到外地,又搞回來幾壇子上好的花雕,今晚你可得給我悠著點你的嘴,別又和上次一樣,都給喝了。”


    “哎呀哎呀,大哥,我喝酒你還不知道嘛,小弟省得。”裘發材聽說又有好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說話都變得文縐縐的。


    “還省得,這兩字你會寫的話,我今晚就不喝酒,全留給你喝。”歐浩穹斜斜的瞥了一眼裘發材,笑著調侃到。


    裘發材扣扣腦袋,也是厚著臉皮,笑著說:“哎呀,小弟怎麽好意思讓大哥不喝酒呐,小弟我當然是不會寫啦。”


    “哈哈哈哈哈!”歐浩穹都仰天大笑,跟在後麵的梅遊謙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三人結伴而行,在一路的歡聲笑語中,到了這條街的街尾的一家酒樓,正是剛才歐浩穹說的圖家酒樓。


    圖家酒樓在李家莊開的有點年頭了,店鋪就是那種很標準的小二層,因為房子比較古舊,麵積不是很大,誰知他們裝修的也不好,本來地方就小,裝修過後就顯得更小了,菜也就一般,僅限於能吃,但是他家的酒是真的好喝啊,所以每天來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


    圖家酒樓的老板是個矮矮的胖子,大名說出來都覺得有趣,叫圖一樂,小名就更有意思了,本來因為他長得矮矮胖胖,圓滾滾的像個酒桶,大家都準備叫他圖酒桶,但是發現這老板居然滴酒不沾,所以大家就改叫他圖九筒。


    歐浩穹同著梅遊謙與裘發材三人在樓上落座後,先從圖家酒樓這種一堆僅僅隻是能吃的菜裏,喊了兩道還算比能吃味道好點的菜,又叫了一壇子花雕酒。


    這一頓飯,大家先是聊天,聊到沒聊的了,就吃兩口菜,結果這菜實在是太難吃了,大家就一邊吃一邊罵,又一邊誇酒好喝,然後莫名其妙的又找到話題,接著聊天。


    之後他們三人就這麽一直聊天,吃菜,罵廚子,喝酒,然後接著聊,直到天色大暗,三人說話的口齒都不清了,才把這一壇子,整整十斤花雕酒給喝了個精光。


    喝的暈乎乎喝三人互相扶著下了樓,拖著歐浩穹去櫃台記了個賬,然後就出了店門。


    三人在店門為,被寒冷的夜風一激,昏沉沉的大腦都稍微清醒了一點,互相腳步搖晃著拱手告別,約定下次再來喝。


    梅遊謙笑著扶牆走了兩步,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麽,心說壞了,本來說要給家中的媳婦兒帶飯,結果自己忘了,而且這圖家酒樓的菜也忒難吃了,說不得帶這裏的菜回家比什麽都不帶罵的還狠。


    而且最主要的是錢怎麽辦,自己說了今晚帶錢回家的,可是現在去哪裏搞錢呐。


    梅遊謙心裏正想著,就看見在他前方不遠處,有一個身著月白錦的少年公子,手裏提著一個包袱,正低著頭,慢悠悠的走著。


    當然梅遊謙是認不出衣服料子的,他隻知道在街邊的燈籠那不算的明亮的光芒照射下,那件衣服竟然熠熠生輝,如同一件寶物一般。


    其實那就是他今晚心裏有事,比往常多喝了不少,喝的眼睛都花了,月白錦雖然有一定反光的效果,但絕不會有他看見的那麽好。


    梅遊謙喝的有些迷迷糊糊的,隻覺得這種少年公子手上提著的包袱一定是個好東西,別說裏麵的東西了,就是這包袱皮兒拿回家,媳婦兒都一定滿意。


    卻沒想到,能穿這種衣服的人,是他能夠得罪的麽?


    梅遊謙打定主意後,也不知道怎麽的,剛才因為酒精麻醉而手腳發軟的身體裏,莫名的湧現出了一股力量。


    待的梅遊謙再反應過來,他已經懷抱著那個包裹在狂奔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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