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上一間鋪麵不大的麵館,坐了兩桌人,一桌九人,另一桌隻有一人。顯然獨坐一桌的這人就是滄馬,也隻有他能享受這份特殊的待遇。


    這這是家很普通的小店,所以菜品也不算精致,正是這樣才讓狗娃一家下定決心走進這家麵館。


    狗娃一進店,目光就沒離開過滄馬的這張桌子。鹵牛肉、大肉丸子、燒雞、紅燒魚、花生米,外加一大碗打鹵麵。雖然並沒有特別之處,但是對於農家人來說這就是山珍海味了,他們一輩子也未必能吃上這麽豐盛的一頓。


    “他一個人就吃這麽多菜。”狗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別亂看。”狗娃他娘擺正狗娃的腦袋,“快坐好。”


    “哎!”狗娃以為他們一家人的飯菜也應該和這些人吃的一樣,因為兩張桌上的飯菜都是一樣的,那麽第三桌也應該是一樣的。


    可是等了半天,狗娃他爹就端出來一碗陽春麵。


    清湯寡水上飄著幾顆綠油油的蔥花,然後是白花花的麵條,然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爹,我們還有別的嗎?”狗娃用一種很小很小的聲音問道。


    “有。”


    狗娃他爹說有的時候,狗娃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客官,您要的煎蛋。”小二將金黃金黃的煎蛋盛到麵上,“菜齊了,請慢用。”


    饒是這樣,狗娃還是忍不出吞了口口水。


    因為他從沒吃過這樣好看的煎蛋,因為他爹告訴他這麵是用雞湯煮的,有雞肉味。


    這頓飯足足花了四文錢,陽春麵兩文錢,煎蛋兩文錢,加起來整好四文錢。


    筷子隻有一雙。


    “快吃吧,孩子。”狗娃他娘把筷子塞到狗娃手裏,“今天是你的生日。”


    “爹,娘,你們不吃嗎?”


    “我們不餓,你吃吧。”


    狗娃用筷子夾起煎蛋:“娘,你先吃一口。”


    “娘不吃,你吃。”


    “爹……”


    “爹也不吃,你吃吧,吃了能長大個子。”


    煎蛋上被咬下了圓圓的一小口。


    “好吃麽?”狗娃的爹娘一起問。


    “好吃。”狗娃用力的點點頭,但是他一點都不想過生日了。


    隔壁桌上的那個男人突然起身,拎著一壺酒坐了過來,他桌上的菜一口都沒動。


    “孩子今天過生日是麽。”滄馬望著狗娃,笑著問道:“幾歲了。”


    “六歲。”


    “真懂事。”他對著狗娃他爹道:“帶著孩子到那張桌子上吃吧。”


    一家三口受寵若驚,但是卻沒有人敢動,全都直直地望向滄馬,他們不敢相信會碰上這麽好的事。


    “錢已經付了,過生日,就吃點好的吧。”


    狗娃他爹道:“那您呢?”


    滄馬舉起酒壺晃了晃,道:“我有這個就夠了。”


    看著三人還是坐著不動,滄馬又道:“快去吧,菜都涼了。”


    “哎、哎。”狗娃他爹顫巍巍站起來,激動的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隻聽見那人在他們背後又說了句:“以後孩子過生日的時候,每年都帶他來這裏吃一頓吧,不用花錢。”


    “謝謝恩人!”狗娃的爹娘感動的熱淚盈眶,立即拜道在地上:“狗娃,快給恩人磕頭。”


    狗娃傻愣愣的看著滄馬,直到父親那隻有力的大手壓在他的肩膀上,他才跪下來。


    “爹,我想成為和他一樣的人。”狗娃直直地望著滄馬道。


    “說的好。”滄馬看著狗娃,這孩子身上有一種很珍貴的品質,“想成為和我一樣的人,就永遠不要為了一頓飯給別人磕頭,站起來吧。”


    “哎。”狗娃立馬從地上站起來,衝著滄馬深深鞠了一躬。


    滄馬笑著衝他點了點頭,“這孩子長大以後肯定有出息,你們就放心吧。”


    “哎,謝謝,謝謝……”夫婦兩人起身後仍止不住地道謝。


    滄馬提著酒壺走到店外,在長凳上坐了下來,他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側耳傾聽著店裏頭的歡聲笑語。


    “爹娘,你們先吃。”


    “真好吃,真好吃……爹娘你們多吃點。”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吃飯,正是滄馬朝思暮想的東西。風和日暖,令人想要永遠活下去。


    他的心從未像現在這般輕鬆過。


    “好酒!”他將壺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讚歎道。


    可是,酒喝完了,心底又免不了泛出幾分淒涼,因為他發覺自己是這個世上最多餘的人。


    “小二,再給我拿兩壇子酒來。”他衝店裏喚了一聲。


    “還要些下酒菜嗎?”


    “不必了。”


    這家人交談的聲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一個人心情平靜的時候往往喝不了太多酒,可是當他感到愉快或悲傷的時候,酒量就會出奇的好。但往往,這兩種情緒總會交替出現在人們心裏,愉快是因為生活有希望,悲傷是因為現實太艱難。所以,今天滄馬的酒量比任何時候都要好。


    他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多餘的人?


    因為他覺得,一家人不管幸福還是不幸,都應該永遠在一起,這才是一家人。現在,蕭乘風和季婉瀅才是一家人,他不應該拆散他們,也不該奪走他們的孩子。


    即便……即便是那樣,最好要那個秘密永遠爛在他的肚子裏吧……


    他舉起酒壇,讓烈酒猛烈地衝擊著自己的咽喉,讓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徹底淹沒內心的痛苦。


    “好酒!”他再次道。


    他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那種心情,所以他隻能盛讚這壇酒,因為這的確是壇好酒。


    酒精的麻醉讓他內心的痛苦減輕了不少,所以剩下的便隻有愧疚。他不該那樣的自私,就像季婉瀅說的,他根本就不該去天劍宗。如果不是因為他,蕭天駒就不會出現眼下這種狀況,他是一個多餘的人,他真該死。


    他將第一個空酒壇摔在地上,又拎起第二壇酒。


    這是一壇新酒,他拍掉壇口的封泥,他望著壇子裏的酒,望著映在酒裏自己的影子。


    得有一個新的開始。


    他決定改變之前的計劃,他要把蕭天駒找到,然後把他送回去,送到季婉瀅的身邊。這樣他們母子兩個才會幸福,而這也是他的幸福。


    可是在我看來,這正是一個男人的灑脫。


    烈酒入喉,方知熱血猶存,一氣嗬成萬裏慘淡!


    “好酒,哈哈哈,痛快!”在旁人眼裏他幾乎跟瘋子無異,可誰又知道,他其實剛剛經曆過一次新生呢?


    沈放等九人此時已經吃飽了飯,來到滄馬身邊。


    “滄馬,你沒喝多吧?”柳如風問道。


    滄馬看著他笑了笑,將空壇輕輕放到一邊。


    他的行為舉止總是讓人捉摸不透,但大家對此早已習慣,九人之中真正能看懂他的也隻有沈放和秦少衝了。


    “我們得去找個客棧投宿。”沈放喚來店小二問道:“這鎮子上哪一間客棧比較幹淨?”


    “沒有哪一間。”店小二笑著回道:“因為盤水鎮上總共就一間客棧,那就是花雕客棧。”


    柳如風道:“怎麽會呢,這麽大的鎮子,為什麽就隻有一間客棧?”


    “因為沒有人能開起來第二間客棧?”


    “哦?這又為何。”秦少衝來了興致,“難不成這家客棧的老板是個惡霸,不許旁人開客棧,隻許他一家經營?”


    “這您可就錯了。”店小二道:“這家店的老板不光不是惡霸,而且還是個大美人,整個盤水鎮上最有姿色的女人,可就屬這位老板娘了!”說這話時,店小二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種隻有男人才能看懂的狡黠。


    “莫非,她是用姿色來招攬顧客的?”


    “這您可就又錯了。”店小二道:“這位老板娘不光姿色絕佳,而且身手了得,哪個男人的眼睛要敢往她身上多擱上一會兒,眼珠子非教她挖了去不可。實話說了吧,這間花雕客棧開了近十年,還真沒有哪個男人能從老板娘身上占到一絲絲便宜。”


    “那為何別人還都爭著搶著要住她家的店?”


    “因為酒呀。”店小二道:“花雕客棧的花雕酒那可是當今一絕,雖然我們店裏的酒喝著也還不錯,但要是跟他們家的花雕酒比起來,那簡直比水還要寡淡。”


    店小二搖搖頭,接著道:“不過,還好花雕客棧有條奇怪的規矩,否則的話整個鎮子所有的酒鋪也非得全部倒閉了不可。”


    “什麽規矩?”


    “要想喝花雕酒就必須住他們家的店,要想住他們家的店,就必須喝他們家的酒。”


    “天底下怎麽還有這麽奇怪的規矩。”


    店小二解釋道:“他們這店裏的規矩聽起來奇怪,但實際上巧妙的很。因為住店錢很貴,當地的人想要喝花雕酒就必須額外多花一筆費用,所以自然不會去他們家住店,這樣的話就能保證他們客棧裏一直都有空房。而外鄉人呢,既需要住店又能嚐到盤水鎮上特色的花雕酒,去他們家住店就一舉兩得了。所以每個外鄉人一到鎮上投宿,自然就全奔著他們家去了,別的人要想另外開一間客棧,就很難開得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沈放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咱們也去瞧瞧。”


    “得嘞,你們幾位慢走。”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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