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就是江練的辦公室,幾個人圍著一塊小白板,人還沒到齊。


    秦漫掃了一眼所有人的狀態,都很迷,麵容上明顯熬了一整夜,精神上卻像吃了興奮劑一樣,亢奮得一點沒有疲憊的樣子。


    再看江練,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仔細看會發現下巴和唇上長出一些細小的胡茬,衣服也沒換,還是那件染了灰的白襯衫。


    合著昨天就她一個人睡了個飽飽,然後今天來撿現成的唄……


    她找了個最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將存在感降到最低,也將自己的罪惡感降到最低。


    可她是這裏唯一一位女性,新加入的隊員,依然獲得了全場的關注。


    膽大的賴明傑早就打聽了小道消息來,探出半個腦袋來發問。


    “姐,特情部長啥樣加班嚴重不”


    秦漫滿頭黑線,不是很想回答。


    賴明傑沒點眼力見,“我可跟你說,咱刑偵隊可是拿人當狗使的,局裏醫務室的梁主任都說了,幹這行,猝死風險都比挨槍子兒的概率高。”


    秦漫下意識看看江練。


    他嘴唇緊閉,刀削般的下頜沒有一絲贅肉,就算熬了大夜,每個毛孔都像是精心打理過,連個黑眼圈都看不太出來,哪裏像是有猝死風險的。


    如果光看他的身材,會感覺到一絲攻擊性,可是再看他的臉,又覺得那不是攻擊性,應該叫安全感。


    秦漫不合時宜得想,這類人,最適合用來騙小孩。


    忽得,江練好像感覺到了目光,唇角微揚,喉結滾動,秦漫的目光隨著那口被咽下的唾沫下移,然後臉頰莫名其妙燒起來。


    “咱們江隊不一樣,他大概投胎的時候行賄了。”


    秦漫粗略觀察過,江練這麽年輕的隊長很少見,他的刑偵隊也普遍比其他的年輕,都是一幫潑猴,愛開玩笑,界限感也不重。


    而江練這個人,也不擺架子,真心當兄弟,似乎隻要不是出任務,非緊急狀態的他,是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老好人,爬他頭上撒尿都不會生氣。


    但這幫潑猴還是很認這個大哥的,玩歸玩,鬧歸鬧,一口一個江隊得叫。


    江練抬頭掃了一眼,然後又低頭看報告了。


    “不等了,按順序匯報調查結果。”


    賴明傑第一個站起來。


    “根據現場勘查,結合消防部門的意見,初步判定此次火災是由燃汽管道爆炸而引起的。”


    白板上貼上了幾張精修過的酒店賣點圖,然後在下麵又貼上幾張黑糊糊的照片用作對比。


    “這是艾莎酒店的燃汽管道布置走向,由於該建築結構特殊,並且是建成後接入的燃汽,所以管道從入門廳的這個位置接入,然後一直沿著牆壁,接入後廚,也就是說,艾莎酒店的二樓,基本全部暴露在燃汽管道的爆炸範圍裏,從而引發大火。”


    秦漫坐在最靠後的位置,發現每個人都在認真的做著記錄,就自己屁也沒帶一個,隻能如坐針氈得抓抓腦袋。


    她能怎麽辦,她以前開個會,都是帶槍帶刀,從來沒帶過紙和筆……


    她知道如何對付地痞流氓虛殼大佬,可她是真的沒有正經辦公經驗啊。


    她覺得賴明傑已經做得很好了,可誰想江練非但沒有表示讚賞,還有點不悅。


    “那燃汽管道為什麽會爆炸”


    賴明傑臉立刻紅了,“管道已經悉數炸毀,暫時沒有辦法查出燃汽管道……是……怎麽炸的……”


    江練放下手中的筆。


    “賴明傑,爆發發生時,你也在外圍現場,如此劇烈的爆炸,當時就能大概推斷出是什麽原因造成的,而你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隻是證實了這個猜測。”


    江練的語氣從來不會咄咄逼人,很平和得陳述事實,卻讓賴明傑羞愧得低下了頭。


    他沒有過度追究,“楊雨賀,匯報結果。”


    賴明傑回到座位上,楊雨賀站上去。


    “現場發現的四具屍體,大量表皮和肌肉已經完全碳化,樣貌特征全無,確認身份有難度,萬幸的是有部分骨骼和髒器沒有完全毀壞,根據第二性征和骨齡推斷,死者全部為20歲到30歲左右年輕男性,確切的死者身份將進行dna對比,最後排摸確認後,立即調查其社會關係。另外,法醫部門還在鑒定其致命死因,最快今天下午可以出結果。”


    四具屍體的鑒定工作一個晚上完成,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江練沒說什麽,倒是秦漫聽到“致命死因”的時候,輕聲哼了口氣。


    因為這很明顯了,燒死的。


    她隻是簡單的表示一下有點多此一舉。


    可誰知道在場的耳朵個個豎得老高,全都聽見了,齊刷刷得看過來,其中就包括江練。


    秦漫尷尬輕咳,“喉嚨癢。”


    然後楊雨賀就好像專門解釋給她聽一樣。


    “致命死因是很關鍵的,可以判斷死者是在死後被焚屍,還是活活被燒死,會直接影響調查方向。”


    秦漫當然知道這些,隻是在她看來,這不太重要,因為凶手無論是毀屍滅跡,還是用某種方法故意縱火燒死那些人,都是想要他們死。


    而警察查案的順序更傾向於倒推,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幹擾選項,凶手殺人卻隻有一個目的。


    毀屍滅跡還是活活燒死,就是在故意為難這幫苦逼辦案的。


    她這個當過劊子手的喜歡順推,才不會過分在意這個過程。


    秦漫默默低下頭,跟著賴明傑一起鬱悶。


    江練的目光從她身上劃過,繼續讓陳琦發言。


    “爆炸現場附近找到一個有畫麵的道路監控,已經向交管部門調取。艾莎的酒店負責人名叫金強,本地人,三十二歲,堅稱酒店的燃汽管道年年檢修沒有問題……”


    巴拉巴拉一堆秦漫都沒聽,像在學校裏坐在後排的差生一樣,自暴自棄得開小差,反正硬融對大家都不好,乖乖得不添亂就是了。


    不多久,江練又部署了接下來的推進工作後散會,大家夥都起身離開,秦漫也才裝模作樣得跟在最後麵開溜。


    “秦漫,你留下。”


    江練叫住了她。


    秦漫視死如歸得閉了閉眼,然後關門,轉身直麵他。


    “江隊長,我知道我不是辦案的料,但是我可以泡茶倒水,做些伺候人的後勤工作。”


    江練嘴角提著笑意,“後勤辦公室在樓上,並且,端茶倒水,他們也不是做這些的。”


    秦漫憋出來的一點假笑也沒有了。


    江練繞過辦公桌,“這也聽了匯報了,我想聽聽,你有什麽意見。”


    秦漫現在覺得這人看起來是個老好人,其實心眼特別多,說話和風細雨不發脾氣,實際上到處藏著刺和坑。


    年紀輕輕做上隊長,果真是深藏不漏。


    她最討厭和這種虛偽的人打交道。


    “好吧,既然江隊長問了,那我就有什麽說什麽了。”她隨意挑了張椅子坐下,高蹺二郎腿,有股挑架的意思。


    “我呢,沒什麽文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技巧,你們說的那些我也一概聽不懂,給不了什麽意見,承蒙江隊長寬宏大量,給個容身之處,我保證,你辦你的案,我絕不添亂。”


    江練被潑了一通無名火,但從中捕風捉影,好像明白秦漫在氣什麽。


    “你覺得,我昨天晚上不讓你進現場,還把你送回去,是嫌你礙事。”


    秦漫橫眉上挑,“難道不是嗎”


    江練心裏默念,這還沒做什麽就這麽大脾氣了,還真是難。


    做人難,做好人更難!


    他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到她的對麵,直直得盯著她,誠懇道。


    “是我做的欠妥,但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你不能適應,想讓你慢慢接納。”


    秦漫更加蒙圈了,她也就隨口一說,江練本來就沒做什麽,甚至對她的照顧已經超出了作為隊長的職責。


    這怎麽還先道歉上了呢。


    這要怎麽接


    她撲閃著眼,不敢直視江練注視著她的眼睛。


    “其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秦漫。”


    她一個抖機靈,被叫得渾身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


    江練一臉真誠的樣子。


    “我很感謝你能信任我,選擇我,我也是真的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邊。”


    秦漫直呼震驚,江練這一臉認真的樣子真的好像表白啊……


    她故作鎮定,“其實也沒什麽留不留的,你不嫌棄我什麽也不懂,那我端端茶倒倒水,替你跑跑苦力什麽的,都行。”


    江練樂道,“我怎麽會讓我的人做這些沒營養的事,相反,我覺得你很有天賦,或許你的分析,能幫我解決很多難題。”


    秦漫想起來了,他剛才問她有什麽見解來著。


    她好像被鼓舞了一樣,竟也對著這個好脾氣的隊長暢所欲言了。


    “好吧,我就是覺得,你的調查方向不太對,會做很多無用功。”


    秦漫打量著他的反應,江練伸手示意她繼續。


    “這麽說吧,如果我是凶手,我想殺那些人,是先殺再燒還是燒了再殺,這都不重要,最終目的才是我看中的,那就是殺了他們。”


    “所以無論是如何引爆燃汽管道,製造爆炸,還是縱火殺人,毀屍滅跡,最重要的,不都是找到殺害他們的原因嗎順著走,能避免很多彎路。”


    江練像看一個自以為是的學生,“所以你覺得,我們應該從殺人動機入手”


    秦漫:“差不多吧,先有因才有果。”


    秦漫的腦回路是這樣,她想殺就殺了,哪有那麽多步驟,哪個順手就用哪個。


    江練的笑容很詭異,“我會認真聽取你的建議的。”


    放秦漫回去後,江練坐在自己的坐椅上,看著桌上一遝推演出的草稿紙,那是他一個晚上思考出的各種可能性,也就是秦漫眼中的無用功。


    他發自內心得認同,認同秦漫的想法就是理想中的扯淡。


    “朽木不可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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