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琬還沒來, 盧文倒是先到了。


    說來, 這盧文也是真有毅力,也是真舍得下臉。


    自從他下定決心, 要重新在齊晟這裏占據一席之地以後,幾乎每隔一天, 就會到東五所去請安。


    等齊晟被立為太子之後, 他更是天天往東宮跑, 風雨無阻。


    盡管,齊晟從來都不搭理他,任他自由來去。


    若是換一個憨一點的, 見自己這般殷勤地跑了這麽久, 太子卻半點兒不為所動, 就算不心灰意冷, 隻怕也要喪失了大半鬥誌了。


    喪失了鬥誌之後,就算還能每日都來報道, 也會把這件事當成可以應付的差事。


    但盧文卻始終鬥誌滿滿。


    因為他心裏明白,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不準備再用他了,根本就不會讓他進東宮的門。


    東宮伺候的人這麽多,哪一個不想替殿下分憂,不想在殿下麵前露臉?


    隻要殿下表露出一點不想見他的意思,你猜他進不進得了東宮的門?


    如今他既然還進得了端本宮的大門,就說明他身上還有值得殿下看重或者是利用的地方,殿下還沒有徹底放棄他。


    這對他來說,就是機會。


    哪怕隻有一絲, 他也要抓住。


    若不然…………


    想到自成王倒台之後,就再一次上竄下跳,攛掇著父親廢長立幼的母親,盧文眸光一暗。


    如今他弟弟盧玉也長大了。


    若說小時候,盧玉還有幾分天真可愛之處的話,如今的盧玉在母親的影響之下,就尤為麵目可憎。


    不過,盧文也不得不承認,盧玉這幾年的確是長進了許多。


    至少,比母親有腦子。


    隻可惜,他那幾分腦子,都用在了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上了。


    比如,在父母麵前挑撥離間,讓他和父親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些的父子關係,重新僵硬起來;


    再比如,一邊攛掇著母親,讓母親給父親吹風廢長立幼,一邊又在他麵前賣乖,想要摘取他以後可能在新儲君這裏取得的果實。


    對於盧玉這點心思,盧文看得一清二楚。


    他隻想對盧玉說一句話。


    ——你在想屁吃!


    在家裏的艱難處境,讓盧文明白,他和別人不一樣。


    別人不往上爬,還有個退路。


    他要是不往上爬,就沒有退路,隻有死路。


    所以,他不但每日裏風雨無阻地往東宮跑,對東宮上上下下都極為有禮。


    而且,隻要是能幫忙的地方,哪怕是看見人搬東西,他也會上前幫忙。


    齊晟雖然沒有正式見過他,但他的所作所為,卻也都看在眼裏。


    對此,盧文自然知道,齊晟也知道盧文知道。


    但哪怕是有目的的事,能堅持這麽久,半點都不鬆懈,這份毅力,讓齊晟不得不動容。


    所以,這一次,再聽到盧文請安的聲音後,他讓人把盧文帶進了書房。


    長久以來的努力終於見到了成效,饒是盧文再怎麽城府深沉,也不禁激動萬分。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穩住了自己。


    來宣他進去的,是張起麟。


    或許因著張起麟平日裏掌管情報的緣故,在某些事情上,他比王進寶要敏銳得多。


    是以,在麵對盧文的時候,王進寶陰陽怪氣的,張起麟就隻是揣摩著主子的態度,待他不冷不熱而已。


    不過,有了王進寶的對比,盧文對張起麟的感官,無疑要好得多。


    張起麟淡淡道:“盧世子,請吧。”


    “勞煩張公公帶路了。”


    張起麟淡淡點了點頭,並沒有因為齊晟讓盧文進書房了,就改變了態度。


    而盧文也不以為意,隻覺得這個張公公,比王公公會做人。


    “臣盧文,給殿下請安。”


    “起來吧。”


    齊晟也不為難他,“張起麟,給他上茶。”


    盧文忙道:“多謝殿下。”


    這時,他心裏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跪地痛哭流涕,懺悔一番。


    按理說,他是該的,但是如今這位殿下的性格,喜歡務實,不喜歡務虛。盧文怕自己做得太過,會適得其反。


    但如果不表態,又怕自己顯得不夠誠懇。


    因此,他才猶豫。


    齊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在我這裏,不用整那些沒用的,把差事辦好了,比什麽都強。”


    盧文心下一凜,拱手道:“是,多謝殿下教誨。”


    也就是一瞬間,他所有的小心思,都化為了烏有。


    因為他發現,這位殿下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敏銳,還要聰慧。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這位殿下麵前,隻怕是無所遁形。


    如果他想在這位殿下麵前出頭,唯一的出路,就是按照殿下親口給他指出來的出路,老老實實辦差。


    見鎮住了他,齊晟收回了目光,無聲地笑了一下。


    像盧文這種人,骨子裏就帶著不安分。


    所以,想要用盧文,頭一個先決條件,就是得鎮的住他,讓他害怕。


    隻要鎮的住他,他就會乖乖聽話,成為最好用的鷹犬。


    自主權這種東西,盧文不配擁有。


    難得糊塗這四個字,也不適合盧文的主子。


    “你如今在哪裏當差?”


    齊晟這是在明知故問。


    早在盧文第一次出現在東五所的時候,張起麟和梁靖就已經分別把盧文的資料放在他的案頭了。


    因著長寧侯老侯爺早早癱瘓在床,爵位已經傳給了盧文的父親。


    盧文雖然是嫡長子,但自幼就不得父母喜愛。


    他的父母一心要把家裏的爵位傳給小兒子,哪裏又會舍得浪費家裏的資源,給盧文求個官職?


    所以,齊晟知道,盧文如今除了那個搖搖欲墜的世子之位,就是個白身。


    但他還是問了,他就是要激起盧文的羞恥與不甘。


    對盧文來說,這些東西,都可以成為他前進的動力。


    其實,齊晟是很欣賞盧文這樣的人的。


    因為,這樣的人縱然不好掌控,卻從來不會怨天尤人。自己想要什麽,就會一心奔著那個目標去,誰也動搖不了他。


    齊晟相信,無論在位的是誰,盧文都會有一番作為的。


    果然,盧文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卻很幹脆地說:“回殿下,臣如今並沒有差事在身,隻盼能有機會,為殿下分憂。”


    喲,這順杆爬的能力,頗有他的幾分風範呀!


    齊晟笑了笑,說:“我這裏還真有件事放心不下,卻又不可能時時去盯著的。”


    盧文眼睛一亮,跪了下來,“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起來,起來,沒那麽嚴重。”


    齊晟虛扶了一把,“坐,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


    “多謝殿下賜座。”


    這是近幾個月來,盧文第一次和太子說上話。


    他發現,如今的太子,和做睿王的時候,果真是不同了。


    如果說,做睿王的時候,殿下是渾金璞玉,如今卻已經是精心打磨過的,哪怕隻是淡淡地站在那裏,誰也別想奪走他的光彩。


    細心的盧玉還注意到,雖然都是太子,都住在東宮,但殿下卻不像成王當初一樣,張口閉口稱孤道寡。也並不像成王一樣,總是高高在上地端著。


    可是,殿下隻平平淡淡地自稱一句“我”,他就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不敢傾斜晃動分毫。


    殿下態度平和,並沒有端著架子,可他就是不敢在殿下麵前耍半點兒小心思。


    從前侍奉成王的時候,他雖然也有對儲君的敬畏。


    但偶爾的,他心裏也會閃過一絲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而已,就什麽都有了。


    如今麵對這位殿下,盧文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生貴胄,氣度雍容”的人存在。


    成王不是太會投胎,而是太不會投胎。


    本來是一塊還算漂亮的石頭,卻偏偏遭遇了太子殿下這塊絕世美玉。


    珠玉在側,相形見絀。


    也就怪不得陛下非要易儲。


    盧文暗歎了一聲:我以前,可真夠瞎的。如今吃這麽多的苦,也是真夠該的!


    他的這些心思,齊晟可不知道。


    但齊晟卻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態度更恭敬,也更謹慎了。


    很好,這就是齊晟想要的效果。


    齊晟若無其事地說:“你也知道,我和五哥的婚事都已經定下了來了,婚期也已經定了。”


    盧文笑道:“臣還未恭喜殿下。”


    “同喜,同喜。”


    齊晟回了禮,接著說:“五哥年長,所以婚期在我之前,比我早了三個月。我就擔心,內務府那邊為了趕進度,會在五哥的婚禮上有所怠慢。”


    在聽他說話的時候,盧文也一直在不著痕跡地觀察他的神色,用以判斷他說的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反話。


    是真心的。


    盧文不免羨慕起來。


    ——都說皇室親情淡薄,但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自小就要好。哪怕太子殿下這個弟弟越過了端王做了太子,兩人的關係也依舊為人稱道。


    反倒是他們這個已經在走下坡路的勳貴之家,為了一個小小的爵位,兩兄弟還要相互算計。


    但盧文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悲春傷秋的人,他很快就讓自己從這種狀態中解脫了出來。


    因為,那些對他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


    “殿下放心。”


    盧文堅定地說,“臣這就到內務府去,替殿下看著,絕對不讓人怠慢了端王殿下。”


    齊晟笑了,“有你去看著,真是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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