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吹來香跟這位宮司大人似乎還真的非常熟悉。</p>


    全程抱著灰原初的手臂與宮司聊過幾句後,她便說著自己要先去換一身衣服,便將灰原初又曬在了原地,自己跑走了。</p>


    但很快,就又有別的巫女過來,將灰原初以及宮司引到了正殿後方的某個榻榻米小房間裏,並奉上了茶點。</p>


    看著路上其他巫女神官們紛紛對婦人默然行禮,這下灰原初對眼前婦人的身份也終於不再懷疑。</p>


    那剩下的問題就是,來香又是什麽人?</p>


    明明一副完全不莊重嚴肅的妝容卻還能當巫女,當巫女還能隨時翹班,翹班還是當麵對著最大的老大直球提出來的,這特別優待也實在太顯眼了。</p>


    灰原初正想著該怎麽提問禮貌一點,宮司大人卻又是首先開了口:“您怎麽看來香這孩子?”</p>


    來的正好!</p>


    灰原初便順著這個話題往下道:“我沒想到來香和神社的關係那麽深。”</p>


    “深?哦,因為那孩子可是氏子啊,正如前麵所說,我可是看著她長大的。”宮司大人捧著茶杯答道。</p>


    所謂氏子,有兩種說法。</p>


    其一是指於產土神所保護的土地上居住者。意指氏神所生產之子。如藤原氏稱為春日神社的氏子,橘氏則是梅宮神社的氏子。</p>


    但宮司既然說“看著來香長大”,那這裏的“氏子”所指的,應該是第二種,意即“世世代代信奉該神社,還會協助神社經營的世家”</p>


    而由於神社的宮司也一般都是家族世襲的,所以也可以說——宮司的家族與尹吹家,其實是從不知道幾代之前維係到現在的交情。</p>


    這麽一說,灰原初倒是一下子理解了。</p>


    宮司大人對來香的那種寬容,大概是真的把她當自己孩子在看。</p>


    來香也是,明明從生活條件上來說已經完全沒必要了,卻還來這裏打窮工,甚至連遲到都不敢。</p>


    但就算如此……</p>


    灰原初繼續坦白著自己的真實想法:“但是一直到剛才親眼看到之前,我都無法想象來香穿巫女服的樣子。總覺得她的氣質和神社完全不搭啊。”</p>


    “氣質不搭?”宮司大人捧著茶杯,笑著搖頭道,“那隻是表象。”</p>


    “表象?”灰原初起了興趣。</p>


    難道宮司大人的意思是,其實來香本質上是個很虔誠的神職人員?</p>


    “但在怎麽本質,外在也是不能不在意的吧?比如——巫女不是不可以濃妝的嗎?”</p>


    宮司大人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是不可以化妝。事實上自古以來,在祭祀儀式進行之前,為了取悅神明,巫女與神官都是要畫上特別的神妝的哦?”</p>


    “現在大眾理解的巫女不可以化妝,隻是一種誤解——為了避免私人的喜好令神明不快,所以為了方便起見,幹脆不允許進行個人的化妝。”</p>


    “所以關鍵不是可不可以化妝,而是神明是否喜歡。”</p>


    “而我可以保證,稻荷大明神很喜歡來香。因此,完全沒問題。”</p>


    “……”灰原初忍不住表情抽動了一下。</p>


    行吧,你是宮司大人,你說什麽就是什麽。</p>


    他又換了另一個感覺挺致命的問題:“但是,不是說為了侍奉神明要保持純潔嗎?”</p>


    “也有巫女不可以婚配情愛的說法吧……”因為麵前也算是長者,灰原初用了比較委婉的說法。</p>


    宮司大人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我知道您在說什麽……您是想說,來香在身體上過於隨便了,是吧?但那個,也是一種誤解。”</p>


    “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中,都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p>


    “須左之男生性狂暴、喜怒無常,在姐姐天照大神的領地高天原內胡作非為。”</p>


    “天照大神一氣之下躲進了天岩戶,不肯出來。天地頓時陷入無盡的黑暗,惡鬼群集,災禍不斷。”</p>


    “八百萬眾神想盡辦法也沒能請出天照大神,最後天鈿女命站在放倒的木桶上跳舞,袒胸露乳、赤裸上身,衣袋垂至私處,引得圍觀的眾神歡呼不止。天照大神在洞中好奇地探出頭觀望,被埋伏在一旁的天手力男神猛地拽了出來,從此天地間又重獲光明。”</p>


    “由此,天鈿女命被視為巫女的起源。她當時所穿的衣服是後來發展成大眾所見的巫女服。她所跳的舞蹈,也正是‘神樂舞’的起源。”</p>


    “……從這個故事中我們所得到的,就是巫女的身體一直是人與神明之間溝通的橋梁,就是這樣的象征意義。”</p>


    “即使是神明,也終究會被人的身體所引誘,捕獲,甚至囚禁。”</p>


    “所以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巫女的身體被認為是聯通神界的通道。而與巫女相合,也就成了領受神諭的正確方法。”</p>


    “雖然到了後來,佛教傳入導致神道地位下降,許多巫女因為生存所迫不得不淪為巫娼,隻能將‘傳達神諭’作為幌子來行些羞恥之事……但這並不是說,‘巫女之軀溝通人神’這件事本身是假的,是錯的。”</p>


    “來香應該也跟您說過不少那方麵的事情吧?但我不清楚您有沒有從中察覺到一點,那就是那孩子做那種事……並非是因為沉迷肉欲,或是貪圖金錢那麽簡單。”</p>


    “不論是欲望還是金錢,對她來說都隻是到達目的的儀式而已。”</p>


    灰原初若有所思。</p>


    先不提貪財不貪財……</p>


    圓角這種事終究是受大眾鄙視上不得台麵的。做著這種事情的女孩子在無法掙脫之餘,內心深處還是會感到羞恥,雖然也有反以為榮的,但那倒更像是一種自暴自棄,一種沉淪到底之後的自我保護。因此就算今日再怎麽狂歡,終究無法驅散壓在頭上的那道名為“未來”的陰沉天頂,隻是故意不抬頭去看罷了。</p>


    隻有來香,對此的態度和別人都不一樣。</p>


    她會理直氣壯,坦然無比,隻是把這種事視為一種“供奉”和“授予”……</p>


    於是,整件事的氣氛也不同了,竟然透著光明與喜福。彷佛真是神女賜福一般。</p>


    宮司大人最後放下水杯道:“在我看來,來香她啊……是天生的神子。”</p>


    灰原初沉思片刻,突然問道:“來香的父母呢?”</p>


    宮司大人看著他片刻,最後才輕聲道:“在大神身邊呢。”</p>


    灰原初一愣,問道:“他們——”</p>


    他的話剛出口半句,身後卻突然傳來的房門被推開的聲音。</p>


    伴隨夾雜幽香的清風,巨大的柔軟野獸從他的腦後悄無聲息襲來,一把埋葬了灰原初的整個後腦勺。</p>


    來香軟軟糯糯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響起:“初醬,我回來啦。”</p>


    不過也許是因為宮司大人在場,來香並沒有太過親密的舉動,隻是抱了下就放開了灰原初,然後繞到桌前彎下腰,毫不客氣地從宮司大人麵前拾走了最後一塊柿餅。</p>


    灰原初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些納悶:“你不是去換衣服了?”</p>


    “是呀。”來香站在原地,滿臉開心地咀嚼著柿餅道。</p>


    “可這不是沒換嗎?”</p>


    雖然頭發濕潤順滑了些,似乎沐浴過了,但來香並沒有換回她的製服或常服。她現在身上所穿著的,明明還是那身白衣紅袴的巫女服。</p>


    來香繼續嚼嚼,將柿餅咽下,道:“嘻嘻,換過了喲?”</p>


    然後,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跳過過來,再次一把抱住了灰原初的腦袋——這一次,是將他的臉正麵埋入了她的胸內:“不信的話,初醬聞聞——”</p>


    </p>


    換衣服要用聞的是什麽鬼??</p>


    ……等等,要說她身上的香味,確實是和剛才有些許不同……</p>


    不等灰原初的念頭轉完,來香已經放開了灰原初,然後將他從榻榻米上拽了起來,不由分說道:“走~來香陪初醬去遊山玩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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