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城。


    漆黑的臥房內,一盞孤燈長明。


    “夫君,今年的桃花開了麽?”


    “嗯,開了,我們明天去看。”


    “嗯,嘻嘻,夫君真好。”


    “笑,這就好了啊。”


    “是啊,夫君你每天都在陪在人家身邊呢。”


    床榻上,已然有幾年不曾出門,如若旁人不特意去提起,就消失在人們記憶中的武帝城大夫人紫萱,麵色蒼白的衝床邊的人微笑著。


    藍禮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妻子,微笑著的臉上無聲的吐露著一絲絲無法掩飾的疲憊。


    如雪一般潔白的發絲,鋪蓋滿整張床榻。


    “夫君啊。”


    “嗯,我在。”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麽。”


    “記得啊。”


    “你說給人家聽,人家...有些記不得了。”


    “好啊,那是一個滿月的晚上,你就像是一個小仙女一樣走進我的心房......”


    柔和的聲音中,紫萱合上沉重的眼皮,呼吸逐漸變得平穩。


    “那時候的你啊.....”


    伸出手,在紫萱的秀發上撫了一下,藍禮下意識的調低了聲音:“真美啊......”


    十分鍾後。


    書房內。


    已然換了一身常服的藍禮,看著眼前不請自來的客人,眉頭微微皺起:“你不該來見我的。”


    “時間差不多了。”


    “......”


    “我需要人書。”


    “那東西在林靈素手裏。”


    “可我們快要沒時間了,你知道的,隨著赤縣神州方麵不斷加大偵察力度,當年那條龍女留下的幹擾已經越來越弱,我已經快要隱藏不住了。”


    “......”


    “你為何沉默?”


    “嘶.....”看著眼前一臉深沉的伊無月,藍禮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給我一段時間,現在還不是你出麵的時候。”


    沉默。


    伊無月自然知曉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可他是真的無法隱藏下去了。


    麵對淩霄宗這個底蘊深厚的龐然大物,別說是一條剛剛攀登至地仙層次的龍女來擾亂天機,隻要給淩霄宗一定的時間,就算是一位天仙殉道,他們也能把時間線整理幹淨!


    鬼皇。


    冥王。


    閻羅天子!


    豐都大帝!


    當時躲藏在北邙深處時,若不是藍禮帶著裝載大量天子龍氣信物找上門去,伊無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去接受這種極限挑戰,更不會作死的去和淩霄宗那群人爭奪天底下最尊貴的四個位子之一!


    可眼下,已然被藍禮、林靈素架到了鬼皇位子上的他,卻是已然沒有了退路。


    明麵上的趙逸還在吸引淩霄宗眾仙的視線,他雖然躲在暗地之中,可這些年過去,多多少少還是被淩霄宗抓住了一些蛛絲馬跡。


    若是被發現鬼皇是他伊無月,他將會有什麽下場?


    一個身處陽間的鬼仙,雖然位格上與天仙等同,可實際上他真能打得過一位入道?又或者東方白那樣戰力超標了的大宗師?


    對此,伊無月不報有任何信心.......


    “藍禮,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知道,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嗯......”


    ......


    ......


    時間流逝,半月時間眨眼而至。


    又一次,把更加憔悴,身影已然變得虛浮的紫萱哄著睡著。


    藍禮回到自己的大書房,在書櫃上翻翻揀揀,最終撿出一本講述陰陽之道的劍譜。


    說來好笑,身為這天底下數一數二的武者,他卻已經好久都沒正經八百的去看一眼講述武學的書了。


    “天道無損,人道有卻,可以內氣兼濟陰陽......”


    “你還沒下定決心?”


    “劍出北海,可斬蛟龍,劍過天門......”


    “別讀你那破書了,就算你讀出花兒來,還能讓你的劍道增進一絲一毫?”


    “吸眾生氣......”


    “算了算了,我服了你了,藍小子,你那個女娃徒弟從雲貴跑回來了,估計再有半個時辰,就要殺到你麵前了。”


    “嗯。”


    “她宰了我那顆魔種,現在更迷茫了。”


    “我知道。”


    “你什麽都知道。”


    “嗯。”


    “那你可知,老夫大限將至,已然沒幾天好活得了?”


    “嗯。”


    “你不怕?”


    “嗯。”


    “老夫若是死去,必定被人書吞噬,來日人書顯與世間,第一個倒黴的可就是你藍禮!”


    “哦。”


    “我說....”眼看藍禮對自己愛答不理,林靈素的**笑得越發淒慘:“你變得越發沒有人間氣了,越來越像是一個真正的‘仙’了!”


    “仙?”


    聽到這個詞匯的藍禮終於放下手中書本,抬起頭,淡然的看了一眼半空中飄著的林靈素:“不會的,我隻是懶得搭理你這個將死的老鬼。”


    “咳咳?這麽直接的麽?”


    “嗯。”


    “嘿,你是因為你家後院那團記憶將要消散而心煩,沒有思緒和我探討這些吧?”


    林靈素的話語落下,劍鳴聲與書房內一鳴而逝。


    千裏方圓,但凡靈性出眾之輩,都感覺道一種注視。


    來自死亡....


    魔劍沸騰的殺意,無法隱藏的殺機。


    不過還好的是,那柄劍終歸沒有出鞘。


    所以。


    林靈素還有命留在藍禮麵前,和他扯一些有的沒的。


    “你的小徒弟要瘋了。”


    “......”


    “別瞪我,我一將死之人,晚死一天就替你扛一天的雷,你現在殺了我,倒黴的隻會是你自己。”


    “嗯...我知道。”


    “話說張三豐那邊,你真的不和他溝通一番?若是在我們動手時,他忽然跑出來搗亂的話....”


    “不必。”


    “嗤嗤,真的是慘,我說你也算是接了他個老雜毛的班,怎麽著關係就處理的這般的差,連這種有關道統的大事,居然都不能做到一起商議?”


    “......”


    “對了,聽說前些天我們的鬼皇陛下來尋你了?怎麽著,用不用趁我沒死前,再替你斬個龍王填一下坑?”


    “多嘴多舌。”


    “哎呦喂,你還嫌棄我老人家說話煩了是吧?”


    “......”


    “哎,算了,不說這些。”


    眼見藍禮又不言語,林靈素的鬼臉上終於露出一抹苦笑:


    “藍小子,就當照顧一下我這個將死的老人家,你說說我那個徒孫輩的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誰?”


    “姓李的女娃娃。”


    “莫愁麽?”


    “是啊。”


    “她.....”


    “她喜歡了你二十年,且自始至終隻喜歡你。”


    “嗯。”


    “就算不能給個名分,總應給個交代吧,你好歹也讓我這個老人家能合上眼不是?”


    “是我對她不住。”


    “然後呢?”


    “問世間情為何物?”


    “再然後?”


    “抱歉,我隻有一顆心。”


    “老夫殺了你!!!”


    ......


    ......


    李莫愁是坐著火車回來的。


    很奇特。


    車廂上,一群身著古裝的乘客,非常數落的坐在車窗旁,附庸風雅的談論著琉璃窗外的各種景色。


    特別是列車進入東海郡後,自窗外望去,眼前就是一望無際的東海。


    端得是令人詩興大發。


    期間就有才子見東方白長的漂亮,借著詩性想要上前認識一番。


    可惜,東方白不愛詩詞。


    【嘟嘟,尊敬的旅客朋友,下一站武帝城還有五分鍾即將滴答,情旅客朋友們做好下車準備,記得帶好隨身物品.....】


    柔和的女性聲線伴隨著真氣在長長的車廂內回蕩,提醒著行人門下一站的目的地。


    曾聽藍禮將過無線電的東方白,一直很好奇自己師傅為什麽沒叫人把這東西弄出來,而是非要用這種老舊的傳音方式。


    當時的她隻得到了一句這樣的回答。


    ‘我們的世間很大,大到普通人的一生也難以走完,而太大的世界給了我們無盡新奇的同時,也給了我們更多的耐心,這份耐心足以令我們用盡一生的時間去陪伴愛人、家人,也可以為此留住更多的美好記憶。


    哪怕它們最終隻是幻想,可是有著,總要比沒有更好,至少能令人充滿希望。’


    這段話,東方白沒聽懂,也無法去理解藍禮腦子裏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不過好的是,無論有沒有那種名叫無線電的東西,眼前的世界對她來講,也不算太大了。


    從天南至北海,打西漠至東海。


    十天半個月。


    對她眼下悠久的壽命來講,還不算太長。


    下了車廂,走出人流。


    東方白背負長劍,望著眼前在不知何時已然變了模樣,再也沒有曾經記憶中印象的龐大城市群,心下有著的隻是堅定與茫然。


    “客官這邊兒請,小店新殺的霸王烏賊....”


    “糖葫蘆,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蘆....”


    “紮糖人兒哦....紮......”


    麵前有多少條街道?


    街道上又有著多少行人?


    最輝煌時的汴梁城才剛剛破百萬,可眼下的武帝城,人口怕是早早就超過了這個數字。


    出海尋寶之人。


    觀光遊曆之人。


    吟詩作對之人。


    販賣利益之人。


    還有著更多、更多、完全不知自己因何、為何而來到這座城市中的文人、武人、普通人。


    “城市,越來越大了啊.....”


    如一個陌生人一般的走在街道上,東方白按照自己記憶中的位置,向著曾經的居所走去。


    一座小小的宮城。


    記憶中的家不曾有過變化。


    隻是,奇怪的是,本應守在門前來迎接她的福祿不見了蹤影,出現在她麵前的,卻是一身粗布衣衫的左忠。


    “回來了啊.....”


    “左大哥,你這是?”


    “老了,老了啊,嘿嘿,身體打不動了,容公子不嫌棄,讓老左我留在家裏混一口飯吃。”


    如今已然年過六十的左忠嘿笑著,自從老福祿死去沒多久,他就莫名其妙的繼承了對方的位子。


    大管家。


    或許還要更大一些?


    畢竟皇宮裏的太監隻能管理一下內事,可他左忠卻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權力,他有了。


    財富,他有了。


    名望,他有了。


    一切曾經他幻想過的美好,到如今,似乎都已然實現。


    可得到了這一切後,左忠又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閑下來的他,平日裏除了去管教家裏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外,就如曾經的福祿一般,如一條老狗一般守著身後的這個家。


    每天看看日出,等待日落。


    過著平靜而又淡薄的一天又一天。


    想到這裏,左鍾微笑著衝東方白揮了揮手:


    “回來了就好,公子在書房等你呢,去吧,快去吧。”


    “好。”


    遲疑的點了點頭,東方白看著左忠那依舊強健的體魄,有些不適應的搖了搖頭:“回頭我叫你喝酒。”


    “哈哈哈,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


    ......


    人生百態解千愁!


    歸來的東方白去見了藍禮,另一旁的花園內,兩名女子正神情淡漠的看著府中發生的一切。


    坐在秋千上。


    前後搖擺。


    不知這樣看了多久,其中一名身著道袍的女子忽然開口道:“左忠也老了。”


    “回姐姐的話,沒老,隻是左大哥他一生征戰,公子怕他晚年傷痛並發,想讓他留在家中調養一番身體。”


    “老了。”


    “公子說沒。”


    “綠衣,你還是這樣,不管過了多久,都是隻聽你家公子的話,哪怕他是在胡說八道。”


    “姐姐說的是,誰讓綠衣隻是個丫鬟呢?”


    “聽說那位李姑娘這幾天又跑來這邊了?”


    “嗯,不過公子的心裏,隻有姐姐你一個呢。”


    “那個劍魔?”


    “在海邊結廬、練劍,等待著時機到來,好一試手中長劍風華。”


    “你恨我麽?”


    “姐姐說笑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給你家公子生個孩子,可我不想,所以就沒讓你懷上。”


    “妾身,是知道的呢....”


    “......”


    道裝女子聞言,忽然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身邊已然變得成熟起來的‘大丫鬟’道:“今天我來的事情,不要對他說。”


    “妾身知曉。”


    “你真的很聰明,至少要比他聰明的多。”


    “姐姐您說笑了,妾身隻是公子的一個丫鬟....”


    “暖床的丫鬟!”


    “妾身謝謝姐姐的肯定。”


    “算了,今晚你家姐姐會睡得很早,記得叫他去你的房間吧。”


    “妾身知曉了....”


    二人不知是爭吵還是調笑的話語,隨著微風回蕩與這片小小的天地之間。


    今日陽光依舊。


    還是那般的明媚、耀眼。


    至於談話中的一些小插曲,若是不去明說,誰又猜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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