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鬆海市的電競選手羅現,現在和那個薛誌玲,還有百濟國的那些電競公司的大亨都鬧翻了。


    羅現不準備認輸,因為他覺得如果自己認輸了,那自己就什麽都沒有了。


    可是,百濟國的電競公司老板鄭美雪,她覺得這個電競比賽也好,電競俱樂部也好,不過是一個生意而已。


    如果,那個自己可以通過忍讓,獲得那個資金的推出,他們就可以接受。


    那個魏泰強也覺得,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了。


    那個塗土橋也準備接收那個百濟國的電競公司退出後,留下的市場。


    這個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甚至那個曹窖和雲孟潔都喜歡,可是那個羅現不喜歡。


    羅現決定挑起這副沉重的擔子。他的傲豈不許他向別人求助。他發誓要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解決困難。母親的到處央求,到處接受那些難堪的幫助,他從小就看了痛苦極了。逢到她從有錢的女太太們家裏,高高興興的拿了些錢回來,母子之間就得吵一架。她並不以為人家的施舍有何惡意;而且這筆錢可以使羅現少辛苦一點,給菲薄的晚飯添個菜,她還覺得挺快活呢。可是羅現沉下了臉,整晚的不開口了,對那個添的菜一口也不吃。魯意莎看了很難過,還不識時務硬要兒子吃,而他又豈不吃;結果她生了氣,說些刺耳的話,他也照樣頂回去。末了他把飯巾望桌上一扔,跑出去了。父親聳聳肩,說他假清高;兄弟們嘲笑他,把他的一份瓜分了。


    可是總得想法過日子。樂隊裏的:——那可把他折磨得太厲害了,因為他必須在含譏帶諷的目光注視之下走過房間,它們毫不客氣的覷著他可笑的動作,不靈活的腿,僵硬的手臂,因為不知所措而變得強直的身體。


    上完了課,他得奔赴戲院的預習會。他常常來不及吃中飯,袋裏帶著些麵包鹹肉之類在休息時間吃。樂隊指揮多皮阿·帕弗很關切孩子,不時教他代為主持樂隊的預習,作為鍛練。同時他還得繼續自己的音樂教育。接著又有些教課的事,一直忙到傍晚戲院開演的時候。完場以後,爵府裏往往召他去彈一二個鍾點的琴。公主自命為懂音樂的,不分好壞,隻是非常喜歡。她向羅現提出些古怪的節目,把平板的狂想曲與名家的傑作放在一起。但她最喜歡要他即席作曲,出的全是肉麻的感傷的題目。


    羅現半夜裏從爵府出來,累得要死,手是滾燙的,頭裏發燒,胃裏又沒有一點東西。他渾身是汗,外麵可下著雪或是寒氣徹骨的霧。他得穿過大半個城才能到家,一路走,一路牙齒打戰,瞌睡得要命,還得留神腳下的水窪,免得弄髒了他獨一無二的晚禮服。


    他終於回到了一向和兄弟們合住的臥房。踏進那間空氣惡濁的頂樓,苦難的枷鎖可以暫時脫卸一下的時候,他才格外感覺到自己的孤獨,感覺到生活的可厭和沒有希望。他差不多連脫衣服的勇氣都沒有了。幸而一上床,瞌睡立刻使他失去了痛苦的知覺。


    但在夏季天方黎明的時候,冬季遠在黎明之前,他就得起身。他要做些自己的功課:隻有五點到八點之間,他是自由的,可還得挪出一部分光陰去對付公家的事,因為宮廷樂師的頭銜和親王的寵幸,使他不得不為宮廷裏的喜慶事兒作些應時的樂曲。


    所以他連生命的本源都受了毒害,便是幻想也是不自由的。但束縛往往使人的幻想更有力量。行動要不受妨礙,心靈就缺少刺激,不需要活躍了。謀生的煩惱,職業的無聊,象牢籠一般把羅現關得越緊,他反抗的心越感覺到自己的獨立不羈。換了一種無牽無掛的生活,他可能隨波逐流,得過且過。現在每天隻有一二小時的自由,他的精力就在那一二小時之內盡量迸射,象在岩石中間奔瀉的急流一樣。一個人的力量隻能在嚴格的範圍之內發揮,對於藝術是最好的訓練。在這一點上,貧窮不但可以說是思想的導師,並且是風格的導師;它教精神與肉體同樣懂得淡泊。時間與言語受了限製,你就不會說廢話,而且養成了隻從要點著想的習慣。因為生活的時間不多,你倒反過了雙倍的生活。


    羅現的情形就是這樣。他在羈絏之下參透了自由的價值;他絕對不為無聊的行動與言語而浪費寶貴的光陰。他天生是多產的,興之所至,往往下筆不能自休,思想雖然真誠,可是毫無選擇:現在他不得不利用最短的時間寫出最豐富的內容,那些缺點就給糾正了。對於他精神方麵藝術方麵的發展,這是最重大的影響,——遠過於老師的教導與名作的榜樣。在他個性醞釀成熟的那幾年內,他養成了一種習慣,把音樂看作一種確切的語言,每個音有每個音的意義;他痛很那些言之無物的音樂家。


    然而他當時所作的曲子還談不上自我表現,因為他根本還沒發見他的自我。教育把許多現成的感情灌輸給兒童,成為他們的第二天性;羅現就在這一大堆現成的感情中摸索,想找出他自己。他對自己真正的性格隻有一些直覺;青春期的熱情,還沒有象一聲霹靂廓清天空的雲霧那樣,把他的個性從假借得來的衣服下麵發掘出來。在他心中,曖昧而強烈的預感,和一些擺脫不掉而與自己不相幹的回憶混在一起。他痛恨這些謊言,又看了寫出來的東西遠不及他所想的而懊喪。他很苦悶的懷疑自己。但他又不肯吃了莫名片妙的敗仗就算了,發憤要寫出更好的、偉大的作品。不幸地老是失敗。寫的時候往往還有幻想,以為不壞;過後他又覺得毫無價值都被人不惜工本,用精致的版本印出來,使他惡俗不堪的成績永垂後世:——因為他是相信後世的。……想到這樣的羞辱,他竟哭了。


    多緊緊的年月!無休無歇!辛苦的工作沒有一點兒調劑。沒有遊戲,沒有朋友。他怎麽能有呢?下午,別的孩子玩耍的時候,小克科斯朵夫正擰著眉頭,集中精神,在塵埃滿目,光線不足的戲院裏,坐在樂器架前麵。晚上,別的孩子已經睡覺了,他還是在那兒,筋疲力盡的軟癱在椅子上。


    使他感動得流淚,乘機把覬覦已久的親王送的金表騙上了手,又偷偷的笑他的傻;羅現碰巧聽見了,不禁信心大為動搖。他瞧不其他們,但因為天生的需要愛人家,相信人家,所以還是繼續受氣。他也明明知道,他恨自己,一發覺兄弟倆耍弄他,就把他們揍一頓。可是事過境遷,隻要他們要丟下什麽餌,他又會上鉤的。


    可是還有更辛酸的事呢。他從有心討好的鄰人那邊,知道父親說他壞話。曹窖從前為了兒子的光榮大為得意,此刻卻不知羞恥的忌妒起來。他要想法把孩子壓倒。這簡直是荒謬絕倫,唯有付之一笑,便是生氣也大可不必:因為曹窖對自己做的事也莫名片妙,隻是為了失意而惱羞成怒。羅現一聲不出,怕一開口就會說出太重的話,但心裏是氣忿極了。


    晚上大家一塊兒吃晚飯的時候,沒有一點兒家庭的樂趣:圍著燈光,對著斑斑汙點的桌布,聽著無聊的廢話跟咀嚼的聲音,羅現覺得他們又可恨,又可憐,而結果還是情不自禁的要愛他們!他隻跟好媽媽一個人還有些息息相通的感情。但魯意莎和他一樣整天的辛苦,到晚上已經毫無精神,差不多一句話也不說,吃過晚飯在椅子上補著襪子就打瞌睡了。而且她那種好心使她對丈夫和三個孩子的感情不加區別;她一視同仁的愛他們。所以羅現不能把母親當知己,雖然他極需要一個知己。於是他把一切都藏在心裏,幾天的不開口,咬著牙齒做他那些單調而辛苦的工作。這種生活方式對兒童是很危險的,尤其在發育期間,身體的組織特別敏感,容易受到損害而一輩子不能恢複。羅現的健康因之太受影響。父母原來給他一副好筋骨,一個毫無疵點的健康的身體。可是過度的疲勞,小小年紀就得為生活操心,等於在身上替痛苦開了一個窟窿;而一朝有了這窟窿,他的結實的身體隻能給痛苦添加養料。他很早就有神經不健全的征象,小時候一不如意就會發暈,抽風,嘔吐。到七八歲剛在音樂會中露麵的時代,他睡眠不安,夢裏會說話,叫嚷,或是哭,或是笑;隻要他有了什麽心事,這些病態的現象就會複發。接著是劇烈的頭疼,一忽兒痛在頸窩或太陽穴裏,一忽兒頭上象有頂鉛帽子壓著。眼睛也使他不好過:有時象針尖戳入眼窠,又常常眼花得不能看書,必需停止幾分鍾。吃的東西不夠,不衛生,不規則,把他強健的胃弄壞了:不是肚子疼,便是瀉肚子,把他攪得四肢無力。但使他最受不了的是心髒:它簡直象發瘋一般的沒有規律,忽而普通普通的在胸中亂跳,仿佛要爆裂了;忽而有氣無力,好似要停下來了。夜裏,孩子體溫的倏升倏降真是怕人,它能從高熱度一變而為貧血的低溫度。他一下子熱得發燒,一下子冷得發抖,他悶死了,喉嚨管打了結,有個核子塞在那裏使他沒法呼吸。——當然,他慌張到極點,一方麵不敢把這些感覺告訴父母,一方麵卻不斷的加以分析,而精神越集中,病痛的程度越加增,或者還創造出一些新的痛苦。他把知道的病名都輪流的加在自己身上:以為眼睛快要瞎了,又因為走路的時候偶然發暈,便以為馬上要倒下去死了。——永遠是這種夭折的恐怖纏繞他,壓其他,緊緊的跟著他。哎!要是他非死不可,至少不要現在就死,在他還沒有勝利之前死!……


    勝利……那個執著的念頭老在他胸中燃燒,雖然他並沒意識到;而他筋疲力盡,不勝厭惡的在人生的臭溝中掙紮的進候,也老是那個念頭在支持他!那是一種渺茫而強烈的感覺,感覺到他將來的成就和現在的成就……現在的成就?難道就是這麽一個神經質的,病態的,在樂隊裏拉著提琴和寫些平庸的協奏曲的孩子嗎?——不是的。真正的他決不是這樣的一個孩子。那不過是個外表,是一天的麵目,決不是他的本體。而他的本體,跟他目前的麵貌,目前的思想形式,都不相幹。這一點他知道得很清楚。隻要照一照鏡子,他就認不得自己。這張又闊又紅的臉,濃厚的眉毛,深陷的小眼睛,下端臃腫而鼻孔大張的短鼻子,狠巴巴的牙床骨,撅起的嘴巴,這整個又醜又俗的麵具跟他全不相幹。而他在自己的作其中也一樣找不到自己。他批判自己,知道現在所作的東西和他現在的人都毫無出息。可是將來會變成怎樣的人,能寫出怎樣的作品,他的確很有把握。有時他責備自己這種信念,以為那是驕傲的謊話;他要教自己屈辱,教自己痛苦,作為對自己的懲罰。然而信念曆久不變,什麽都不能使它動搖。不管他做什麽,想什麽,沒有一宗思想,一樁行為,一件作品,有他自己在內,他醉心於這道光明!啊!但願今夭不要把他中途攔住了!但願自己不要掉在今天所安排的陷阱之中!……


    他抱著這樣的心情,把他的一葉扁舟在時間的洪流中直放出去,他目不旁視,危然肅立,把著舵,眼睛直望著彼岸。在樂隊裏,和饒舌的樂師在一塊兒的時候,在飯桌上,和家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在爵府裏,心不在焉的打著電競遊戲為傀儡似的有錢人消閑的時候,他老是生活在這個不可知的、一個小小的原子就能毀滅的未來中間。


    他一個人在頂樓上對著破電競電腦。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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