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以吾身換卿安好!”


    “東南三十裏,快馬兩匹,蒙毅,我們走!”


    混亂的畫麵交雜於眼前,安寧說的每一句話仿若天降的謁語,一字一字在蒙毅顱內回響。


    那段遺落了的記憶,一一回到腦海之中。


    他想起來了,什麽都想起來了,所有那些曾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遠嫁南滇國十一年,安寧如何得知他被囚,如何能在這樣混亂的時刻來見他,他一無所知。


    隻記得當她站在眼前時,他的整個眼眸,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了。


    他要活,為了安寧,他要活下去。


    安寧也要他活。越是溫柔的人,狠絕起來越是可怕。


    為國、為父,作為大秦長公主,她順從地做了一顆棋子遠嫁。


    南滇小國邊陲安逸,滇王去世之後僅留下安寧與一雙子女。她以為自己就這樣過一輩子了,但此時她卻回到了大秦。


    以舉喪之名,假借敬供新王為由,她順利地踏上了故土。隨行而來的,還有雇傭的數百名刀客死士。


    她要他活!分別了十一年,隻要他好好的活著,她便會安靜地過完自己的下半生。


    然而,事總與願違。


    一場腥風血雨,迫在眉睫。


    她笑著,仍是那樣溫和。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一旦刀客們攻破守牢士卒,她、他,她們就可以一起遠走高飛了。實現當年未履行的諾言。【彩蛋:大樹】


    他多可悲,少年時約定要帶她離開鹹陽宮浪跡天涯,然而此時卻是她為他千裏奔來,亡命一博。


    他呆滯了,他看到她隱忍麵容上恣意痛快的笑。


    一輩子一次的瘋狂,為他!


    暮色之下,刀光劍影,老天應景,下起了雨。雨水衝刷著土牢泥地上的血水,和著泥土分不清顏色。


    那些刀客死士們喊殺一片,很快就有人衝進來向主人回稟。


    牢的粗木柵被壯得像頭牛一般的刀客砍斷後撞開了,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便被她拉著向外跑去。


    混亂不堪的地牢,死囚們見亂象橫生,紛紛趁著亂像厲鬼一般死命地撞向柵欄。因為,隻要成功突破這層防守他們就能獲得新生了。


    柵欄斷了,那些瘋了一般的人比亡命徒還亡命徒地向外衝去。


    混夾在這些人群之中,他和她,很快便順利地來到了牢門外。迅速跳上馬車,車上隻有一名接應的馬夫。


    東南三十裏,快馬兩匹。


    他們到了。馬夫一言不發解開車套,騎著其中一匹馬揚長而去。


    活下來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身周的一切。


    蒼茫茫沒有人煙的荒地,隻有他,和她。


    活下來了!她端著他的臉看了又看,星亮的眸子裏掉下淚珠。


    幸好趕上了,她多怕這一路上耽擱了。日夜狂奔不得宿店,她疲憊極了。此時看到他就在自己眼前,她終於放心地笑了。


    可是,如此逃了,蒙氏一族該當怎麽辦?


    他心中馬上閃過這個想法。這一逃,無疑將親人們推向了死亡的深淵,該如何是好?


    看著安寧的笑容,他的心揪到了一塊兒。十一年前他失去了她,到了如今還要失去她嗎?


    愛情或親情,千古難題!


    …………


    潤廬客廳中,蒙毅轉過身看著扶蘇,滿眼的絕望與悲傷。


    扶蘇揪眉,心中隱隱知道事情也並不是這樣順利發展下去的。


    不然,安寧為何會死?


    “是我”聲間冷冷的“是我害死了她!”


    蒙毅看著扶蘇,淒慘地笑了起來,兩行淚水從眼中溢出順著臉頰滑落。


    他到現在仍無法解開那道千古難題,該選擇親情,還是與心中所愛浪跡天涯。


    好在,沒等他糾結思考這個問題,命運淒然來到麵前,不容一絲彷徨。


    古道旁,荒原裏,暮色未沉。


    東方啟明星亮時,一口鮮血自蒙毅口中噴出。


    魁偉的身形顫然倒地,安寧撲過來,嘶啞的聲音響徹在夜空。


    “不,不可,不可,不……蒙毅,不可…”安寧嘶吼著,淚水似碎玉珠子滴滴落到他的臉上。


    蒙毅睜著憤怒又絕望的雙眼,使者離開時與典獄長的耳語,還有那略有深意的回眸。


    原來,他逃不過的,這一死早已注定。就算胡亥沒有殺他的心,趙高也不可能放過他。


    他死定了。再怎麽掙紮都沒用。


    斷腸的劇痛是毒藥發揮了作用,隨之而來的還有眩暈感,蒙毅仰頭倒在地上看著星空,多麽璀璨奪目!


    “安寧,我要走了。別哭,別哭…安寧,對不起…”


    這一生我們終究還是沒有緣份。對不起,是我不夠勇敢,當年不敢與你私奔。秦法嚴苛,若你我一走了之,我身後的蒙氏一族該當如何?!


    當初我負你,此時也是我負你。【彩蛋:鹹陽城裏好風光】


    此生此世蒙毅欠你太多,若有來生,一並還你。


    安寧,你走吧。回去。回到南滇,忘了我。


    回去?回哪裏去?秦乃吾國,鹹陽吾土。卿,吾一生所愛。


    他看到她從衣袖裏抽出一柄細長的匕首,摘去外鞘,刃尖在夜色之下透著寒光。


    她將匕首塞到他手中,握著他的雙手放在胸前。安寧也笑了,滿臉淚水,星空之下顯得愈發美麗。


    那笑顏猛然近到眼前,她吻上了他的唇,那淺淺的一吻瞬間就從他的唇邊劃過,帶著腥甜的血。


    “蒙毅,我來了,我們…再,不分開…了…”


    她帖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道,聲音溫柔極了。


    他感到肩頭突然而來的重量,她的頭無力垂落。


    他沒有任何力氣呼喊,隻覺得星空鬥旋,除了一片血紅別無其它。


    天地萬物,皆為血之國度。他隻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最後吐出的一絲氣息,寧靜得就像最東邊的海的潮汐之聲。


    他的安寧死了。


    兩千多年前的大秦古道,埋葬了一段無力的愛情,兩個曾無比美好的身姿帶著絕望走完此生最後一段旅程。


    塵歸塵、土歸土。


    許了來生,可來生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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