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岱宇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可聽到文研正耳朵裏卻讓他瞬間如至冰窖。文研正不是蠢材,他明白文岱宇說這話就是在暗示自己,他現在所做的一些謀劃和行動,文岱宇都作為一個過來人都一清二楚。所以說話也不需要彎彎繞繞,沒有意義。


    文研正索性也不偽裝了,臉上的怯懦神態瞬間消失的一幹二淨,他明白自己想要借由文研烈來達到篡位的計劃已經失敗了,但是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機會。雖然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單一個皇塵他就毫無辦法,更何況還有葉觀瀾等這些他不能掌控的戰力存在,武力篡位已經行不通了,但他還有底牌未出,不見得會一敗塗地。


    文研正恢複了往日自信高傲的神態,慢悠悠站了起來,輕輕拍掉膝間的塵土,挺直了腰板,眼神銳利地看著文岱宇說道:“父皇,如今南周國力強盛,百姓富足,邊境和平,已經不需要您如此操勞了。更何況您畢竟年紀大了,不如將皇位傳於兒臣,讓兒臣來替您分憂,豈不兩全其美?”


    文岱宇心中有些酸楚,他身邊就隻有文研正和文妍烈兩位皇子,可這兩人卻同時想要他的皇位,想要他的命。在皇權麵前,父子情深真隻是個笑話。雖然他自己也是從血腥的皇權爭鬥中一路走來,但還是對皇族間的親情有著奢望,不過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份奢望便越來越小。


    “正兒,你又何必急於一時?過兩日你便要行冠禮了,冠禮一過,朕馬上就冊封你為太子。隻需多等待幾年,朕現在所有的一切你到時都室你的,難道幾年的時間你都無法等待嗎?”


    “父皇,都到了這一步了,你為何還是想要騙我。從古至今,所有得寵的皇子到最後沒有一個能真正繼承皇位的。對於一個皇子而言,過分刻意的恩寵隻會將他推到風口浪尖,讓他成為皇權鬥爭中的靶子。”


    文妍正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反問道:“父皇,你以前也是皇子,怎麽會不懂得這捧殺的道理。”


    “正是因為了解,所以朕更知道通往龍椅的路上是多麽的血腥殘酷,才不想讓朕的皇子一個個因為皇位的繼承而互相殘殺。”


    文研正對文岱宇的說辭充滿了不屑,冷哼說道:“皇權之爭本就充滿凶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自古如此。你現在可以在向我說教皇家親情不過是因為你是勝利者,史書中如何撰寫皆在你一念之間,又何必在我麵前裝出一副慈父的樣子。”


    “這不是偽裝,朕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九個胞弟,但在朕君臨天下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幼時的玩伴,昔日的兄弟都倒在了爭權的路上,何其悲哀,何其寂寞!人一旦年紀大了,就容易念舊。朕現在經常會問自己,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所以,朕不想讓朕的皇子再經曆一次同樣的痛苦。”


    文岱宇越說情緒越激動,越加的情真意切。他頓了頓,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語氣也變的冰冷:“皇族的權利爭鬥通常都身不由己,朕不允許有謀反想法的皇子將朕的其他孩子拖進鬥爭的漩渦中被攪地粉身碎骨!先帝沒有做到的事,不代表朕做不到!”


    文研正心下了然,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看來父皇你要駕崩的消息是故意放出來讓我們知道的,我本該想到的,結果最後棋差一招,可惜了。”


    皇塵抬頭看了看天,佝僂地身體前傾,衝文研正作揖道:“天就要亮了,十皇子殿下。留給您的時間不多了,該上路了。”


    文研正聽到皇塵的話並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應,他既然敢進宮,對這樣的結果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不怕死,可他也不想死,所以他早就留了後手,這也是他沒有直接進宮,而先去怡紅院的原因。對一個國家而言,君主其實誰都可以當,區別隻在於當不當的好,坐不坐的穩。但是大臣就不同了,哪怕是再賢明的君主,倘若一夜之間群臣全部消失,那麽國家就會動蕩不安,甚至有亡國的危險。而怡紅院中的那些大臣,雖然看上去不怎麽重要,可這些人加起來足以撼動南周的根本,這才是文研正的最後依仗。


    葉觀瀾和槍盟是文岱宇交給文研正的,葉觀瀾武功高強,文研正無法掌控,但是被送去槍盟的人選他卻可以暗中操作。文研正寧願帶著親兵進宮也不帶上實力更加強勁的槍盟門徒的原因正在於此,槍盟的門徒都是文研正從小培養的死士,隻忠誠於他,他們才是文研正真正信任的人。


    文研正有恃無恐,臉上依舊帶著自信的笑容,他微微仰起頭看著漆黑如墨的夜空,搖著頭喃喃道:“明日的太陽一定很亮,看來我是見不到了。不過父皇,有這麽多南周的棟梁之才給我陪葬也值了。”


    文岱宇麵對文研正陰陽怪氣地威脅,臉上連一絲波動都沒有。他瞳孔微縮,眼中的寒意更盛了幾分,沉默了良久,深深歎了口氣,衝皇塵揮了揮手:“老皇,讓他清醒清醒。”


    看到文岱宇對他的威脅毫不在意,文研正心中已經慌了神,但還是努力維持著自己的表情,不讓慌亂表現出來。


    皇塵躬身作揖,道:“是,陛下。”


    說完轉過身,莫名其妙地衝著萬事屋眾人的方向喊道:“剛來的千機門小子,出來吧!”


    這一聲喊的讓眾人都摸不著頭腦,眾人全都茫然地四處張望著,不知道到底皇塵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有鄭大和姚曳兩人一副淡定的模樣,好像早就知道將會發生什麽。


    此時護城軍中的一名士兵突然突兀地離開了隊列,不等魯千夫長反應過來,那士兵已經快步走到陣前。士兵一把扯掉頭盔,低著頭單膝跪地衝皇塵抱拳行禮道:“晚輩千機門文嵩見過皇老前輩!”


    “‘娘仙’文嵩?!”聽到士兵的話,萬事屋眾人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臉上滿是震驚的神色。誰也沒想到文嵩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而且出現的時機也是如此的微妙。


    “娘,這是怎麽回事啊?文嵩師兄怎麽會在這?”琦琦驚訝地長大了嘴巴,搖晃著姚曳的手臂急切地詢問。這一問也同樣問出了萬事屋眾人的心聲,大家都看向姚曳,期待她能給出答案。


    姚曳伸手按住琦琦的手,柔聲安撫道:“此事說來話長,回頭再慢慢跟你說。”


    皇塵點點頭,說:“起來吧,你跟十皇子說說現在南周的朝臣們的現況如何。”


    等文嵩站起身來,萬事屋眾人更加驚訝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但是那張臉卻不是文嵩的,而是司運使裘不勞的。


    文嵩點頭稱是,然後麵向文研正,悠然發問:“就在幾個時辰前,我們還剛剛見過。敢問十皇子殿下可記得我這幅麵孔?”


    文研正雙目圓睜,臉上自信高傲的神情完全被震驚替代,他的嘴不斷張合著,手指著文嵩,聲音顫抖著半天才說出話來:“裘,裘不勞?千機麵具!你是假的!”


    文嵩撕掉臉上的千機麵具,手捏了個蘭花指,輕笑道:“殿下果然聰明過人,看來不需要小民介紹,殿下已經猜到了。”


    “你們是何時將所有大臣掉包的?”


    “就在四皇子殿下的鴻門宴之前。”


    文研正雙目一瞬間失去了神采,空洞無比。他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雙腿無力,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搖著頭自嘲道:“虧我還以為自己即便不是穩操勝券,最起碼也可有條後路可退。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啊,我輸了,是我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文研正最後的希望被擊碎了,他垂著頭,長發垂下遮住了他的臉,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如同一個石雕。氣氛一瞬間變得壓抑無比,地安門前安靜的可怕,連呼吸聲好像都被凍結了。


    許久,文研正帶著些許哭腔發出最後的乞求:“父皇,兒臣當真無法活命了嗎?”


    文岱宇默默轉過身去一言不發,此時他的沉默已經代替了他的回答。


    “也罷,兒臣可真傻,竟然還抱著僥幸的形態乞求父皇您的寬恕,您連自己的胞弟都不放過,又怎會在意區區一個皇子呐。”文研正似是頓悟了一般,他神情嚴肅地地將自己雜亂的長發盤好,然後站起身來整理好自己的衣著,如同上朝一樣整理著自己的儀表。


    他鄭重地雙手輕拭衣袖,向著文岱宇的背影跪倒在地行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因為激動,文研正的聲音顫抖的很厲害,以至於難以繼續說下去。


    “父,父皇,兒臣……兒臣就先告退了。”


    文岱宇聽著文研正的聲音,拳頭逐漸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雙眼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霧氣。這時他突然有些動搖了,情感在這一瞬間大過了理智,終於他鬆開了拳頭,轉身想要改變主意,留文研正一條命。


    可這時文研正突然拿起旁邊的大周龍雀,猛地放到了勃頸處,用力一抹,頓時一股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然後文研正的身體倒在了地上。不斷四溢的鮮血在他的身邊擴散著,好像勾畫出一朵嬌豔的富貴之花:牡丹。


    文岱宇猛然轉過身,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文研正,他的身體好像僵住了一樣。良久,文岱宇狠狠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眼角的一滴淚隨著一聲“正兒”的呼喊而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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