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整整一天之後,事情總算有了轉機:


    在蘇老大的“以理服人”之下,楊淑蘭不僅“心甘情願”地同意賠錢,還當場就給她的家人和親戚打了求助電話,讓他們趕快幫著籌集現金。


    而在這筆錢最終到賬之前,蘇老大等人並不會直接離去。


    他們還會在楊淑蘭家歇息一段時間,用真誠的笑容督促她盡快籌到賬款,兌現自己的諾言。


    不過,接下來也就沒有餘慶和嶽靖什麽事了。


    他們隻要回去等這筆錢到賬,然後再和討債公司結算好酬金,這事也就算結束了。


    就這樣,餘慶和嶽靖將收尾的事情都交給蘇老大去處理,就徑直離開了楊淑蘭家,走到了小區之外。


    此時,天色已然有些昏暗。


    “老嶽。”


    在即將分別之時,餘慶特意停下了腳步,意味深長地對嶽靖說道:


    “剛剛在蘇老大動手之前,我看到你...”


    “你的眼睛都紅了。”


    他無法向嶽靖解釋魔氣的存在,隻好旁敲側擊地給嶽靖做起了心理輔導:


    “說實話,那個樣子很可怕。”


    “嶽靖,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時在想什麽?”


    “我...”


    嶽靖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那才剛剛因為要賬成功而稍稍有所舒緩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而陰沉,仿佛是一潭黑漆漆的死水。


    “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猶豫再三後最終還是在餘慶道出了心聲:


    “我當時在想很可怕的事情。”


    “我想,我想殺了她。”


    “不僅僅是在想,在那一刻,我甚至還感覺我身上的力氣大了很多...”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告訴我,讓我痛痛快快地殺了她。”


    “殺人?”


    雖然早有預料,但餘慶還是擺出了一副驚詫莫名的樣子:


    “你怎麽能這麽想?”


    “嗬!”


    嶽靖恨恨一哼,竟是不假思索地回道:


    “她把我父親害成那個不人不鬼的樣子,讓我的母親不眠不休地在公司和醫院來回奔波,害我那個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變成這種破碎不堪的模樣...”


    “而她呢?”


    “她還好端端地住在自己的新房子裏,享受著自己的生活,為了那些本來就該她賠償的錢大放厥詞。”


    “害人的人,憑什麽能過得這麽舒服?”


    “你...”


    餘慶一時語塞。


    他能看得出來:


    錢雖然要回來了,但嶽靖的心情仍舊鬱鬱不歡,甚至還留存著一些明顯有些偏激的想法。


    對於一個有入魔跡象的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但是...


    他又能說什麽呢?


    勸嶽靖大度一點,看開一點嗎?


    在餘慶看來,能讓蘇老大他們給楊淑蘭一個教訓、再把賠償款要到手,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是…


    父親重傷、家庭破碎的又不是他。


    餘慶沒嚐過這種滋味,又憑什麽勸別人大度一點、看開一點呢?


    “嶽靖...”


    餘慶想了想,隻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勸道:


    “你會有這種偏激的想法,我也能夠理解。”


    “但是,我勸你最好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在心中湧出殺意的時候,還得多想想生活中美好的事情。”


    “比如說,期望你健康成長的母親,我這個好朋友,老師,同學,還有你在學校裏暗戀的那個女孩子。”


    “如果你真的做了錯事,走火入魔的話...”


    “這些對你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和事,可就全都一去不複返了。”


    餘慶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說道:


    “而你...”


    “恐怕也永遠做不回人了。”


    “......”


    聽到這些話,嶽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然後,他又驀地換上了平日裏那副若無其事的小臉,有些誇張地說道:


    “哈哈哈。”


    “什麽做不做人的...”


    “搞這麽誇張幹嘛?”


    他拍了拍餘慶的肩膀,接著笑道:


    “我隻是在心中想想而已。”


    “這麽瘋狂的念頭,我又怎麽可能當真呢?”


    “再見吧!”


    嶽靖也不再跟餘慶多聊,轉身就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我還得去醫院看我父親,再跟我媽聊一聊今天的好消息。”


    “等等!”


    餘慶叫住了嶽靖,一臉嚴肅地最後囑咐了一句:


    “答應我。”


    “如果你再有這種偏激的想法,請一定要跟我聊聊。”


    “知道了、知道了...”


    嶽靖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放心吧,我可沒什麽心理問題。”


    ...................................................


    許久之後。


    嶽靖乘著公交車,一路趕到了近海市第一人民醫院。


    他在這大半年間來過無數次醫院,每一次來,那殘酷的現實都會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這一次同樣如此。


    隻是情況稍稍好了一點:


    “不管怎麽說...”


    “錢是要回來了。”


    嶽靖自言自語著,疏導著自己那陰鬱沉重的心情:


    “有這筆錢在,媽媽就不用那麽累了,老爸的手術錢也湊出來了。”


    “如果下次手術能成功的話,老爸說不定還能醒過來。”


    “那樣...”


    “那樣就能回到從前了。”


    餘慶的話還是有用的。


    嶽靖已經不自覺地開始調整起了自己的心態,嚐試著讓自己擺脫那一直籠罩在他心頭的陰影。


    他一邊在心中告訴自己“一切都會變好”,一邊努力擠出笑容,輕車熟路地走向他父親的病房。


    “媽!”


    還沒走進病房,嶽靖便刻意用上了一副輕鬆的口吻: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不是去找了討債公司嗎?”


    “那討債公司的人果然厲害,錢已經...”


    話還未說完,嶽靖整個人便僵在了那裏:


    他爸不在病床上。


    而他那已然兩鬢斑白的母親李豔,正一臉疲色地坐在牆邊,偷偷抹著眼淚。


    “媽...”


    嶽靖的語氣有些僵硬:“我爸呢?”


    “你爸的病情惡化了,現在還在搶救。”


    李豔擦幹淨眼角的淚水,神色麻木地回答道:


    “醫生說,機會還是有的。”


    “但是,如果出現意外...”


    “他希望我們這次就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


    嶽靖的心猛然一顫。


    那種從心底最深處產生的心痛之感,令他渾身上下都痛得顫抖。


    “我才不要做什麽心理準備!”


    “我明明...我明明已經把錢要回來了!”


    “老爸他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嶽靖發了瘋一般喃喃自語著,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到了一個令人心悸的地步。


    “兒子,冷靜一點!”


    李豔察覺到了不對,便趕緊起身過來,想要安撫嶽靖的情緒。


    可是...


    她還沒有走出去兩步,就踉踉蹌蹌地一腳踩空,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媽!”


    嶽靖慌忙過來,扶住自己的母親:“你沒事吧?!”


    “沒、沒事...”


    李豔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隻是有些累了,走不動路。”


    “媽...”


    嶽靖恨得咬牙切齒:“可惡!”


    他當然知道,自己母親口中輕描淡寫的一個“累”字是有多麽沉重。


    父親病重,家財耗盡,親戚冷漠,生活的重擔就全都壓在了他母親一人身上。


    一年前,李豔還有著一頭十分顯年輕的烏黑長發。


    而現在,他母親的頭發就已經白得像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太。


    “可惡...可惡啊!”


    望著如此憔悴的母親,嶽靖心中的痛苦和恨意愈發膨脹:


    “錢是要回來了...”


    “可是要錢又用什麽用?”


    “能治好父親的傷嗎?能換回母親的健康嗎?能把這個家帶回從前嗎?”


    這一連串問號在心中冒出,衝擊著他那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而這時...


    嶽靖的手機響了。


    打開一看,是楊淑蘭發來的一段微信語音。


    她的確是認了賬,但是,這並不代表她認了錯。


    楊淑蘭不僅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還因為蘇老大等人使出的狠辣手段,對嶽靖產生了無窮無盡的恨意:


    “小王八蛋!”


    “這次算你狠!”


    “錢我給你籌備得差不多了,拿去給你爹買棺材吧!”


    “......”


    聽到這段語音,嶽靖徹底崩潰了。


    他將牙齒咬得咯吱發響,眼中閃過一片駭人的紅芒。


    在這一刻...


    他再次想到了餘慶在臨別時做的心理輔導。


    “哈哈哈...”


    嶽靖狂笑起來,笑得流出了眼淚:


    “走錯一步,就做不回人了是嗎?”


    “那好...”


    “我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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