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影仙人氣得發抖,身子抖成了篩子。因為生氣而鎖在一起的長眉像毛筆狠狠畫上去的一般,那雙眸子裏仿佛要燃起大火。


    水暮顏知道鶴影仙人是神界之人,也知道顧墨雲所說的一切,她讚同顧墨雲所說的一切,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忠君二字會比不得一個情字。她又想起了話文本子裏無數人因為一個情字做出許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還不懂情,她羨慕那些為了彼此赴湯蹈火的人,卻又一個人孤寂得可怕,似乎這魔界中不存在。


    那鶴影仙人和綺語魔帝呢?多深的情分才會讓鶴影仙人放棄了自己的神界,跑到魔界來做事?


    水暮顏看著鶴影仙人那張心態爆炸的臉,緩緩走過去,聲音裏滿是安慰地說道:“師父,你還在神界時是朔明神帝在位,後來替換成言秋神帝,這兩個人難道不是你的君王?剛才顧墨雲所說不無道理,師父是因為綺語魔帝所以這般維護魔界。可在我心裏,我想維護的或許不是君王,隻是一個知己。你的知己恰好是一個君王罷了,你維護的,從頭到尾也不過是一個人,一段情。”


    水暮顏的話像是火上澆油,將鶴影仙人所有的的話都給否定,水暮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鶴影仙人怒火中燒,揚起手就要給顧墨雲呼過去,而顧墨雲也看到了,本想抬起手擋住,卻遲疑了一秒,那一巴掌終究打了上去。


    水暮顏心裏猛然刺痛,這一巴掌,原本該打在她臉上的,鶴影仙人卻將氣憤都打在了顧墨雲身上。


    鶴影仙人扭頭看著水暮顏,她的無助和惶恐那般顯而易見。他才明白,失去記憶的梟魔和一個正在成長的人沒什麽區別。


    鶴影仙人看著水暮顏哭花的臉,於心不忍,一瞬間怒氣全消,他放開水暮顏的那一瞬間,水暮顏衝到了顧墨雲身後,扯著顧墨雲的衣袖低聲哭泣。


    鶴影仙人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愣在那裏,滿臉歉意的看著水暮顏。


    木左逸趕忙走過來,安慰水暮顏道:“阿顏,是不是嚇到你了?師父一時情急,你別傷心,師父不是有心的。”


    水暮顏淚水落得更急了,她看著木左逸溫文爾雅的模樣,嫌棄的冷冷瞪了一眼,而後拉著顧墨雲的衣袖急匆匆離開了機緣殿。


    木左逸正想追卻被鶴影仙人攔住,鶴影仙人長歎一聲,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可他已經習慣了。而後他皺眉道:“是我的錯,不該如此對她,都散了吧。”


    木左逸看著一臉失落的鶴影仙人慢悠悠的往裏走,心下也難過起來。他知道鶴影仙人是因為害怕水暮顏像當年一樣棄魔界於不顧,鶴影仙人太想要將水暮顏變成白蘭身邊最忠實的刀。


    嵐煙池。


    顧墨雲看著身旁靠在木屋的牆角默默流淚一個時辰的水暮顏,他偶爾能看到水暮顏眼裏本來流幹了眼淚,忽然間又溢滿。


    夕陽拉長了他們的身影,水暮顏低著頭,夕陽的光輝灑在她散下來的青絲上,反射出柔和的光。顧墨雲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就隻是默默陪著她。


    等到天色盡了,水暮顏忽然揉了揉哭腫的雙眼,而後幻化出半張精致的麵具,遮擋住那雙腫成核桃的雙眸。


    顧墨雲看向她時,心頭一沉,這副模樣……他曾見過的,就是那日在無憂宮!


    顧墨雲仿佛被扼住了喉嚨,想起白蘭的那一句:這是我無憂宮第一上將顏帝。


    他忽然將臉別過去不看水暮顏,他心裏快氣瘋了,藏在袖子裏的手咯咯作響。天色徹底暗下來了,薄暮將他陰冷的麵容藏起來。


    水暮顏頹廢的靠在木牆上,等到蟬鳴聲有些吵鬧,月色漸漸升起,她才扭過頭看向顧墨雲。她伸手拍了拍顧墨雲的肩頭,顧墨雲回過頭來的瞬間那一雙紅透了的雙眼嚇得水暮顏愣住了。


    顧墨雲眼中布滿了血絲,峰眉緊蹙,他看向水暮顏的瞬間眼中含著怒氣和怨恨,還有不甘心。水暮顏仿佛看見了一條發怒的蟒蛇,那股子陰冷霸道的氣息撲麵而來,嚇得她一哆嗦,而後便是癱軟身子,險些從台階上摔下去,幸好顧墨雲一把撈住了她。


    水暮顏輕輕晃了晃腦袋,盡力平穩呼吸,可心髒的跳動卻加速,劇烈,她眉宇深鎖,額上冒汗,手心也出汗了,她倒在顧墨雲強而有力的臂彎裏,大有一種被完全控製住的感覺。


    顧墨雲看著她羞紅的臉,還有緊張害怕的神色,心裏隱隱不安,卻又十分享受這種完全把控她的感覺。這時候他才不覺得水暮顏從他手裏逃走了,他怎甘心水暮顏變成白蘭的人?


    水暮顏忽然從他懷中逃離,一下子又跑開幾米遠,驚魂未定的模樣看著顧墨雲。顧墨雲勾唇看著水暮顏,不知道是諷刺還是覺得好笑。反正他又恢複了那副冰山冷漠的模樣,水暮顏燒紅的臉漸漸降溫下去,暗沉沉的天色將兩人的表情都深藏起來。


    水暮顏心裏荒涼起來,她不敢回頭看顧墨雲,她害怕自己陷入情感的漩渦,自打第一眼看到顧墨雲她便心生好感。她還清楚的記得無憂宮那日,顧墨雲意氣風發的模樣走來,她感覺顧墨雲像是從話文本子裏走出來的人一般,那般邪氣,又睿智,那雙深邃的眸子能勾人心魄。


    可顧墨雲和白蘭是死對頭,她知道自己該堅定立場,不能讓白蘭難安。想到這裏水暮顏的心開始撕裂,巨大的誘惑擺在她麵前,顧墨雲那樣囂張又特立獨行的性子,是那般合她心意。若此人成了終生摯友,自己是否不再孤寂?


    水暮顏心頭刺痛,她以為是幻覺,她緩緩將手按在胸口,發現一碰到就特別疼,不碰也疼。


    她咧開嘴笑了笑,眼淚從麵具下滑落,她心裏有個聲音響起:“原來心真的會痛,心痛是這樣的麽?”


    她貪戀一種黑暗型的安全感,就像夜色無邊,她所有的無助和悲傷都會被溫柔的理解。水暮顏大概是個性情中人,她以為自己眼光挑剔,她以為自己不會輕易看上誰,話文本子終究是話文本子,可當遇到那個人時,她才感受到什麽是命運的安排。


    她就這樣認可了顧墨雲,深深的認可了,可又拚命隱藏那份認可,還要推拒這份似乎理所應當的安全感。


    顧墨雲見她佇立在那裏許久,心下大概猜到了水暮顏在想什麽。他也同樣在想,想他的劫數。有人告訴他,水暮顏是他命裏的劫數。


    顧墨雲很確定自己並不喜歡這個相貌平平,身材平平,又一身冷傲之氣的水暮顏。隻是,偶爾他會從水暮顏身上看到一種近乎偏執的執著,水暮顏並未執著過什麽,可顧墨雲覺得她一定是個執念很深的人。


    顧墨雲走過去,輕聲道:“剛才嚇到你了,抱歉。”


    水暮顏狠狠皺眉,她轉過身去勇敢的看著顧墨雲,眼中的淚還在滑落,可她嘴上的話卻那般鋒利:“我知道你在生氣什麽,顧墨雲,或許你覺得我們是一路人,可惜,我們不是。我是無憂宮的人,而你是無憂宮的死對頭。”


    水暮顏身子抖個不停,眼淚流得太洶湧,她已經無法完整的說完一句話,她死死捂住口鼻,極力壓抑著自己崩潰的情緒。


    顧墨雲愣在那裏不知所措,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感情,仿佛翻天巨浪,洪水般洶湧的痛苦一下子將他的心淹沒。他微微張著嘴,似乎要說什麽,卻發現自己除了喉間哽咽,眼角濕潤,什麽也說不出來,什麽也做不了。


    而對麵的水暮顏此時情緒已經崩潰到極致,她不得不蹲下身子掩麵痛哭,她放肆的哭聲像利刃一般淩遲著顧墨雲的心。


    如果情感可以被渲染,那水暮顏的一舉一動已然將那種離愁的悲劇渲染到極致,顧墨雲那樣一個冰山的人,竟然眼角也會滑落一滴淚來。


    他狠狠皺著眉問自己:“顧墨雲,難道你對一個妖魔上心了麽?”


    隨後顧墨雲嫌棄的伸出手抹掉了那滴淚,借著月光將那份衝動捏碎,又看向遠方,盡力平複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水暮顏終於是沒再哭出聲了,她深深地埋著頭,安靜得像一隻貓。在月色下靜靜凍成一個枯朽的木雕,她那雙已經無法再睜開的雙眼腫得很痛。


    顧墨雲不敢去安慰,隻能像個木頭人一般立在那裏。


    水暮顏忽然起身,對他一笑:“顧墨雲,如果有來生,但願我們相遇不會這般尷尬。”


    隨後她越過顧墨雲身旁,呼出的氣息那般沉重,顧墨雲在她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有不知名的恐慌,他仿佛被撕裂,仿佛永遠失去了什麽,慌亂布滿了他那雙眼,他微微顫抖的身子也在出賣他。


    “忠君?是不是很多時候的確不該太放肆?”水暮顏便走向木屋,一邊喃喃自語。


    她腦海裏滿是鶴影仙人的話,從剛才到現在,他從未停止過對今日那三個關鍵詞的思考。她想起了白蘭對她的縱容,還有白蘭對顧墨雲的忌憚。她不是發過誓要替白蘭殺掉顧墨雲麽?怎麽現在倒舍不得殺了?


    嗬,可笑。


    水暮顏搖搖頭冷笑,她開始自欺欺人,麻痹自己。


    水暮顏狠狠皺眉,心下想到:即便與他成為摯友,終有一日也會兵戎相見,那時候大概不死不休吧。算了,還不如一開始就掐滅這段情,換一個人不也一樣麽?


    這世間不是他顧墨雲最為強大,在史書上並無記錄,可水暮顏卻聽過的一個人——三十三衝重天宮上墨祭殿的主人,夕墨神尊。


    此人是神,可幸好他是神,這樣水暮顏才能更好的將那份崇拜扼殺。因為不管她承認不承認是否不兩立,夕墨神尊定然認定了是這樣。她卑微得像一個蜉蝣,她心底那奢望終究隻能是一份遙不可及的奢望。


    顧墨雲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他被晚風吹著,嵐煙池的夜裏露水有些重,他咳嗽的瞬間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神許久。


    而後他望著天邊漸漸沉下去的月色,輕輕搖搖頭,往自己的墨仙宮去。墨仙宮就在嵐煙池旁邊,可那道高牆卻仿佛將兩個世界相隔,顧墨雲穿過那道牆時,目光沉沉,仿佛在與什麽賭氣一般,又仿佛是在凝神靜思。


    當他徹底穿過那道牆,他下意識捂住了胸口,一種傷口被撕裂的感覺漫山心頭,他第一次覺得如此心累。


    翌日。


    早課時,顧墨雲來得有些遲,他似乎預感著會發生什麽,那個他的專屬位置還會有個人等他麽?還是,水暮顏已經不願意再坐那裏了。


    顧墨雲低著頭,似乎沒有勇氣抬頭看那個位置,可當他路過木左逸身旁時,發現木左逸還是一個人,他心裏閃過一絲狂喜,而後緩緩抬起頭看向自己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開始慌了,竟然倒退一步,被木左逸看在眼裏。


    顧墨雲微微張口想要問什麽,卻忽然聽到了鶴影仙人的聲音,早課已經要開始了。


    鶴影仙人看向顧墨雲那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微微皺眉。


    顧墨雲移動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的位置,他無奈的坐下,小心翼翼的留出一個位來,低下頭等待著,猜測著水暮顏什麽時候才來?來遲了鶴影仙人要生氣的,她會不會已經遲到了所以坐在了後麵?


    顧墨雲想回頭,很想……可他似乎覺得哪裏不妥,又倔強的鬥爭著。


    直到早課結束,鶴影仙人離去的那一刹那,他才猛然回頭,慌亂的掃視眾人,在人群裏搜索著水暮顏。可水暮顏就像從未來過這裏一般,不見半分人影。


    木左逸一直看著他,於心不忍,便走過去輕聲道:“師妹今天沒來。”


    顧墨雲又是皺眉,想起昨晚她哭得紅腫的雙眼,想必今日是睡晚了,又或者是因為眼睛沒有消腫,所以不好意思來。


    想到這裏顧墨雲急忙往嵐煙池去,到那裏時,四下靜悄悄的,仿佛不曾有人居住一般。是啊,水暮顏從正式拜師到今日,一共才三日,三日罷了,怎麽會有明顯居住的痕跡?


    顧墨雲滿臉失落,卻又倔強的不承認,他坐在昨日與水暮顏一同坐過的階梯上,試著像水暮顏一樣靠在木牆上,回憶著過往的點滴。


    沒人會知道他的過往有多麽不堪,而今失去記憶的水暮顏也不會知道。正如木左逸所言,論卑鄙無恥,誰比得過他顧墨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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