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看著弟子走向大鬆樹的背影,章老先生大概也知道老夥計剛才問了些什麽,而他的反應是直想撫額。


    然後他真的撫上了額頭。


    “老家夥,怎麽啦,高血壓頭暈?”陳老先生調笑道。


    “你才高血壓頭暈,你全家都高血壓頭暈!”章老先生冷笑一聲,“我是笑某人不知死活,待會,看你拿什麽指點拙言。”


    “他就算再厲害,把這套拳法學得再好,那也是以後的事!……好吧,至少幾天總要的吧?”陳老先生說著,話到中途想到某人的驚人驚世戰績,臨時打了個補丁,“難道第一次看,第一次打,就能讓老夫無話可說不成!”


    章老先生隻是冷笑,開始全神地看向鬆樹底下,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究竟是不是,很快你就知道了。”


    這個時候,許廣陵已經準備完畢,開始了動作。


    而僅僅三十秒不到,陳老先生便瞪大了雙眼。


    於是,待把這套新學的拳法打完,過來的時候,許廣陵看到的是,章老先生淡淡微笑,陳老先生麵沉如水,還沒待他說什麽呢,便見陳老先生略無表情地道:“走,吃早飯去!”


    今天的早餐,許廣陵發現他的飯量又變了。


    因為有之前的例子,所以今天早上許廣陵首先要了六個素包子,打算不夠再補,而夠的話那當然就是算了,不過待這六個包子吃完,他卻一點飽的感覺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再不是什麽七分飽八分飽,肚子好像已經變成了無底洞。


    但是奇怪的是,他同樣也沒有什麽餓的感覺!這個情況,讓許廣陵簡直納悶。如果是在章老家裏吃飯,這個時候他肯定就問出來了,但這時,隻是不動聲色,打算到晚上那一頓時看看再說。


    飯後,見兩位老人沒有什麽話要說的意思,許廣陵例行告辭。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身後,兩位老人站在公園外邊的小道上,一直看著他的背景,直待好久之後,他的身影消失於彎道。


    其實這種注視按理來說許廣陵應該會略有所感覺的,哪怕是背對著。——這不需要多麽靈敏的感應,更不需要什麽“大宗師”的修為,哪怕是一個普通人,被人在背後一直注視著,多半也會有感應的。


    但今天情況稍微有點不一樣。


    那就是一路之上,許廣陵收獲了不少的觀注。


    這個時候街道上已經出現了行人,不過,其中應該還是晨練者居多,而這些人與許廣陵交錯而過的時候,多半都會看他一眼,甚至,走過之後,許廣陵也感覺還有人回頭在看。


    就如之前所說,他感覺到了背後的視線!


    低下頭看看腳。


    許廣陵感覺他應該是知道原因所在的。——這確實不是深秋,更不是冬季,但傍晚穿拖鞋勉強還可以理解,而這大清早的,空氣涼颼颼,他穿著涼拖赤著腳……


    對,赤著腳,肯定是沒有穿襪子的了。


    那些看到的人作何想,應該不難猜測。


    “今天沒吃藥,感覺自己萌萌噠。”而許廣陵自己,一時之間,隻想到了網絡上的這句話,然後仿佛有畫外音在耳邊響起:“喂,少年,該吃藥啦!”


    待許廣陵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章老先生和陳老先生才轉過身,開始了在小道上的緩緩散步,目光交錯間,發現對方神態都很凝重。


    兩位老人這時也終於有空,交流一下許廣陵出發之前所說的那些東西了。


    “陽關易破,陰鎖難開。”陳老先生念著這話,然後如同一個賭氣的小孩,“陽關易破,嗬嗬,陽關易破!”


    這個嗬嗬,真不是笑,卻反而像是在哭,或者說是相當難過,總之是一種相當沉重的語氣。


    “唉!”回應他的,是章老先生長長的一聲歎息。


    “老天爺真是何其苛也!”好長的一陣沉默之後,陳老先生也是歎息著,“哪怕是‘易破’的陽關,老夫也是窮畢生之力而不得破,那‘難開’的陰鎖,嗬嗬……”


    似乎也隻有這個嗬嗬,才能表達老先生此時的心情。


    “好歹我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曆史上並沒有那麽多長壽的人,不是麽?”章老先生的心情似乎要稍好一些,但究竟如何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口中的“長壽”,肯定不是一般世人理解的那種長壽。


    “是啊,不是老夫自誇,幾千年來,能超過老夫的又有幾人?”陳老先生淡淡說著,其淡淡的語氣中傲氣畢現,但這種傲氣轉瞬就變成黯然,“連老夫都隻能歎息奈何,還沒走到這道橋前便已心生絕望,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得知這橋、來到這橋、走過這橋!”


    “得知者七八,來到者四五,走過者二三?”章老先生輕聲說著,“早晨聽到拙言說出這八個字,心生絕望的又何止是你,老夫更是啊!你或許還有一點機會,老夫卻真正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見鬼的機會!”陳老先生語氣沉痛,“哪來的機會!老禿,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真他奶奶的,這還真是,世路千裏好走,天路一寸難行啊。”


    頓了頓之後,陳老先生再次說道:“坦白說,左右兩手心竅都打通之後,老夫一直為這‘宗師’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其後雖然幾十年來也未再打通足竅,但老夫心中終究還是有著那麽一點自傲的,現在才知,老夫就是那井中的青蛙!”


    “宗師,嗬嗬。”


    “不過笑話!”


    “要笑話也隻有老天爺才能笑話,這世間眾生,又有誰人能笑得?老陳,你也不要太過沮喪,至少你的成就是擺在那裏的。”章老先生安慰著老友,“而且,塞翁失馬的事難道你就忘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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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這八個字,知道前路艱難,也未必全然就是壞事。就如你說的,以前是心中自傲,現在自傲打消,在修為上,是不是也能迎來一番轉機呢?”


    聽著這話,陳老先生默默著。


    良久之後,才從他的嘴裏吐出了三個字:“難!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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