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問,深藏在青登的心間很久了。


    橘隆之、小野寺……他們為什麽要做一件對自己徒勞無益的事情呢?


    在這個階級極度固化的社會裏,除非有貴人相助,否則縱使立下吞天之功,也同樣仕途多舛。


    就連才能過人、屢建新功的青登,也是因為深受德川家茂和天璋院的青睞,才得以在官場上平步青雲。


    即使橘隆之成功揭發清水一族和法誅黨的卑劣行徑了,大概也就隻能提點俸祿、從同心升官成與力,不能再多了。


    至於小野寺……詭藥的揭發與否,可是關係著他的前途啊。


    他乃清水一族的幹部。


    清水一族若傷了、倒了,對他來說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不管從哪個角度思考,橘隆之和小野寺執意調查詭藥的此般行為,都是一件很令人費解的事情……


    事實上,青登的此番提問,既是在問小野寺,也是在問自己。


    因為……眼下一心調查詭藥的自己,不也是一個正一股腦兒地投入進“隻有壞處,沒啥好處”的愚蠢事情的莽撞之人嗎?


    實話講,青登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對詭藥那麽地執著,


    為了給金澤兄妹報仇嗎?


    似乎是,可又不完全是。


    聽完青登的問題後,小野寺並未立即接話。


    他沉下眼皮,雙頰間漸漸湧起笑意。


    “這個嘛……你們剛才……不是在那座茅草屋裏……找到了一把脅差嗎……那把脅差的刀莖上所刻的字眼……就是答案……”


    青登愣了一下,然後輕聲呢喃道:


    “惡鬼滅殺……”


    小野寺輕輕點頭:


    “是的……‘惡鬼滅殺’……”


    “我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敢妄稱‘良心發現’……”


    “但是……向世人兜售如此危險的藥物……這實在是突破我的底線了……”


    “幹出這般行徑的……羅刹等人……簡直就是惡鬼的化身……”


    “橘隆之與我……既不想要錢財……也不想要名聲……隻想要滅殺這群惡鬼……僅此而已……”


    說到這,小野寺像是回想起了什麽事情似的,忽地頓了下話音。


    “啊啊……差點忘記說了……”


    “橘君……你之後……若有機會的話……可以回一趟茅草屋……將橘隆之留下的遺物……挖出來……”


    “橘隆之……他在茅草屋的東南角……埋下了一個大木箱……箱內共藏有……9把打刀……!”


    “這9把打刀……還有你們剛才搜出的那把脅差……都是橘隆之……準備在……萬不得已的時候……用來同清水一族和法誅黨……魚死網破的武器……”


    “隻可惜……到頭來……也沒能用上它們……”


    “橘隆之考慮到……如果他拿著這些刀去戰鬥……等他戰死之後……清水一族和法誅黨的人……可能會根據刀莖上所記錄的……刀匠姓名與製作時間……按圖索驥地找製刀者的麻煩……”


    “所以……為了避免連累到刀匠……橘隆之在委托刀匠鑄作這些刀時……禁止刀匠在刀莖上記錄製作者的姓名……以及製作時間……”


    “改而刻上他的誌向:惡鬼滅殺……”


    “咳!咳咳咳!咳咳!”


    小野寺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次,他嘔出了大量暗黑色的渾濁鮮血,以及些許的內髒碎片。


    “哎呀……我的眼睛……好像越來越看不清了……”


    小野寺的雙目像是失焦了一樣,眼神茫然地望著前方的虛空。


    “哈哈哈哈……我終於是……到極限了啊……”


    他的脖頸仿佛失去了骨頭似的,頭顱無聊地掛靠著後方的岩壁。


    “果然……還是好不甘心啊……”


    “我好想……親眼見證……詭藥的消亡……”


    他抬起顫顫巍巍的右手,在半空中反複抓握、摸索,似是在找尋什麽東西。


    望著此景此幕,青登心裏清楚:小野寺的時候到了……


    “小野寺先生……”


    他本能地想要說些什麽,來送這位可敬的勇者最後一程。


    這個時候,他忽地想起了前世時他曾翻閱過的某本書籍。


    一直以來,青登都很愛讀書。


    雖然他並無宗教信仰,但他曾在某部書裏,讀過一段永垂不朽的名句。


    刹那間,在佐那子和總司的訝異目光的注視下,青登伸出右掌,緊緊攥住小野寺半空中的髒手。


    “那美好的仗,伱已經打完了;應行的路,你已行盡了;當守的道,你守住了。從此往後,自有公義的冠冕為你留存。”


    青登輕聲說。


    語出《新約·提摩太後書》。


    聖保羅為自己的壯闊生命,注下簡短又鏗鏘的評語。


    “橘君,他……已經……”


    佐那子欲言又止。


    青登聞言,抬頭一看。


    麵前的小野寺,已然沒了呼吸。


    “……他有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總司輕輕點頭。


    “他聽見了……你看,他仿佛安詳地睡著了……”


    青登揚起視線,筆直注視小野寺的麵龐。


    輕闔雙目、嘴角含笑的臉上,平靜、坦然、安寧……三種感情巧妙地混合在一起。


    “……那就好。”


    青登放下小野寺的手,然後解開脖頸上的圍巾,輕輕蓋在小野寺的身上。


    “啊!喂!這座山洞裏有奇怪的聲音!”


    “什麽?!”


    “哪兒?在哪兒?”


    ……


    冷不丁的,洞外傳來吵吵嚷嚷、愈來愈近的紛雜腳步聲。


    總司和佐那子如臨大敵般地提刀站起。


    “找到了!在這裏!小野寺在這裏!嗚哇!”


    二女一馬當先,同衝進洞內的敵群展開貼身近戰。


    戰鬥已然打響了,可奇怪的是,青登並未起身迎敵。


    他依舊坐於原地,眼睛也不眨地直視小野寺的屍首,目光無悲無喜,不知在做何想法。


    一邊是淩亂的刀光劍影。


    另一邊則是令人難以琢磨的眼神。


    小小的洞窟,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去死吧!!”


    眼見青登一動不動,某名黑母衣趁亂摸至其身後。


    他神情亢奮,自以為抓到了青登的破綻,自以為青登的首級已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舉刀時,青登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他眼前。


    “——?!”


    “你們真的很像夏天的蚊子啊……一直嗡嗡叫……還怎麽趕都趕不走……我有些煩你們了。”


    語畢,閃身至此人身側的青登,釋出了刀芒——


    嘭!


    電光火石的瞬間釋放出的一擊,將此人轟飛了出去,威力驚人,使他徑直撞上頭頂的岩壁。


    霎時,四下裏變得格外寂靜。


    二女也好,黑母衣眾也罷,此刻都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呆怔怔地望著仍保持著出刀姿勢的青登。


    望著被轟飛出去、眼下出氣多進氣少的同伴,黑母衣眾生出了近乎相同的想法:喂喂喂,不是吧……用一柄打刀,將一個大活人轟飛……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啊?


    至於總司和佐那子,她們的俏臉上布滿純粹的驚訝。


    “橘君……?”


    總司呢喃。


    不管是總司,還是佐那子,都相當熟悉青登的神態舉止。


    但凡青登有任何異樣之處,她們都能於第一時間察覺。


    因此,二女這時無不清楚地感受到——青登平靜的外表之下,那如岩漿般熾熱、沸騰的情緒。


    唰!


    青登用力揮刀,劈出“唰”的淩厲破風聲。


    附著在刀身上的鮮血濺落而下,化成地上的一根線條利落的“梅花枝”。


    “還有誰?”


    青登如狼般的目光順著刀鋒,橫掃過一張張布滿驚恐之色的臉龐。


    “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也罷,來吧,有多少就來多少吧。”


    青登沉下腰身,改用雙手握刀,擺出架勢。


    “想活命的人,盡管逃吧。”


    “想死的人,就盡管一起上吧!”


    “放馬過來!”


    異樣的光彩像火焰一樣從青登的眼眸深處綻出。


    ……


    ……


    桔梗山,某地——


    “唔……今晚的星星真美啊。”


    羅刹負手而立,仰望星空。


    “鵺,你快過來看呀,今夜的氣象很不錯,天上的星星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正在擦拭弓具的鵺搖了搖頭。


    “羅刹大人,抱歉,屬下不懂欣賞。”


    “嘖!你跟大嶽丸一樣,沒情趣得很!倘若是大蛇大人和酒吞童子在這,他們肯定早就樂嗬嗬地端來酒瓶,同我一起舉目觀星,開懷暢飲了。”


    說完,羅刹似有所悟地輕吟道: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滿床清夢壓星河。”


    “羅刹大人,抱歉,屬下沒念過書,聽不太懂。”


    “我又沒念給你聽!”


    沒好氣地掃了鵺一眼後,羅刹將視線轉回至頭頂的星空。


    “春觀夜櫻,夏望繁星,秋賞滿月,冬會初雪,古人誠不欺我。啊,雖然現在不是夏天,而是冬天。等今年的夏天到了,我就去租一條小船,一邊在神田川泛舟,一邊飲酒觀星,興致來了,就寫首俳句或川柳;酒勁上來了,就倒頭睡覺,一覺睡到自然醒……哼哼,真是讓人期待啊。”


    “羅刹大人,請恕屬下直言:耽於享樂,乃吾等誌士的大忌。”


    “哎呀!我知道了!”


    羅刹一邊哀歎,一邊舉高雙手,作投降狀。


    “我又不是每天都在吃喝玩樂,我隻偶爾放鬆一下——這種程度的自娛自樂,不叫耽於享樂吧?”


    羅刹停了一停,然後“唉”地長出一口氣。


    “全法誅黨上下,喜好風雅的人寥若晨星,真是叫我備感寂寞啊……”


    “畢竟吾等乃倒幕誌士,而非文人墨客。”


    “哎,我知道了!”


    羅刹再度舉手,擺出投降的姿勢。


    “鵺,你這人啊,簡直就跟我的老媽子似的,我都懷疑大蛇大人授命酒吞童子將你借給我,是為了讓你監督我的生活作風。”


    “……羅刹大人,事實上,大蛇大人之所以派我來關東,除了讓我給你提供援助之外,還有一部分目的,就是要我從旁鞭策你。”


    “哦?”


    羅刹雖挑了下眉,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浮現半點意外之色。


    “羅刹大人,大蛇大人對您近期的表現……不甚滿意。”


    “不甚滿意?為何?我最近有什麽做的不夠好的地方嗎?”


    “大蛇大人認為您的效率太慢了。關東的布局關係到吾等的倒幕大業的成功與否,而您最近的成果,乏善可陳。”


    “這……唉,真希望大蛇大人能明白我的苦衷。”


    羅刹搖了搖頭,麵露苦笑。


    “關東可是江戶幕府的大本營,南紀派、一橋派等勢力盤根錯節。”


    “我在布局關東、推進計劃的同時,還得時刻保持謹慎。”


    “咱們法誅黨在關東的能量不比關西。”


    “倘若太早引起幕府的密切關注,或是惹到某些難纏的狠人……比如講武所的‘劍聖’男穀精一郎、‘七尺無雙’大石進、或者千葉家族的‘江戶最強’千葉榮次郎,縱使是我也沒法全身而退了。”


    “除非大嶽丸和酒吞童子親至,否則誰壓製得住千葉榮次郎以及講武所的那群怪物啊?”


    “在這種到處都是掣肘的環境下,我能做出如今的這種成果,我自認幹得還算漂亮了,不負大蛇大人對我的期望。”


    羅刹的話音甫落,鵺便淡淡道:


    “羅刹大人,您的苦衷,我完全明白。可是……您應該也知道,大蛇大人不喜歡聽人訴苦。”


    “……我當然知道。”


    羅刹低下頭,清秀的眉宇間滲出豆大的冷汗。


    正當羅刹默然不語時,鵺默默地把話接了下去:


    “更何況,大蛇大人未必會認同您的訴苦。”


    “論局麵之困難、環境之複雜,全日本上下,有什麽地方比得過大蛇大人與大嶽丸大人親自坐鎮的京畿呢?”


    “京都朝廷、大阪巨商、西國諸雄藩、大鹽平八郎的信徒、幕府的京都所司代和大阪城代、以及那棘手的葫蘆屋……”


    “更何況,根據最新的情報,緒方一刀齋而今就隱居在京畿。”


    羅刹的瞳孔驟然一縮。


    “緒方一刀齋在京畿?這情報可信嗎?”


    “此乃玉藻前大人親自探搜出來的情報,應該是可信的。不過,緒方一刀齋具體隱居於何地,猶未可知。大蛇大人已往京都派出搜查隊,他特命由大嶽丸大人親自帶隊。”


    “大嶽丸?嗬,這任務倒是挺適合他的。倘若有幸找到了緒方一刀齋,然後又不幸地同對方起了衝突……能夠應付這種情況的人,也就隻有大嶽丸了。”


    “羅刹大人,我也是這麽想的。隻不過……雖然大嶽丸大人已非凡人,但目前的他應該還不是緒方一刀齋的對手吧?”


    “當然。但在緒方一刀齋的刀下全身而退……這種事情,他應該還是辦得到的。”


    “……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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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這一章,透露了不少法誅黨的新情報捏。有心之人應該都能推測出三大幹部在法誅黨內分別從事著何樣的工作。


    我發現有些書友總把“關東”和“東國”弄混了……這二者不是一個地理概念啊。


    “關東”主要指關八州,也就是以江戶為中心的那一片平原地帶。


    “東國”指的是東日本,即關原(位於日本中央地帶的平原)以東的半個日本。涵蓋關東、奧州、出羽、甲州等地區。


    關東是江戶幕府的大本營,整個關東地區大多都是江戶幕府的直轄地。


    很多書友以為東國是江戶幕府的大本營,其實不是這樣。


    東國……尤其是東北地區有著超多的外樣大名,比如領地總石高多達六十多萬石的伊達家(就是“獨眼龍”伊達政宗的那個家族)


    為了防範東北諸藩,幕府在東北地區封了一個戰力很強的親藩大名,即前文中出現過的幕府最倚重的藩國之一:會津藩。


    會津藩的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坐鎮東北,威懾東北諸藩。


    綜上所述,江戶幕府在東國並非一手遮天。


    不過相比起西國,江戶幕府在東國的影響力確實更大一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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