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一共提了四條政令。


    第一, 全麵清點商部資金流入, 統計並核查所有官員的投資明細, 並且即時傳呈最新的記錄。


    第二,商部高層換人,同時紹興製造和隆興製造的最高管理者也置換為指定文臣進行輪換。


    第三,限製新工業區發展領域, 進一步限製民間資本注入。


    第四, 解除部分招商優惠,並且提升新工業區地價。


    這裏頭的要求, 一條比一條狠。


    他打定主意了要敲骨吸髓的把這合資工業區的紅利全部奪走,還不讓那些既得利益者再染指其中的任何事務。


    而且如果大清算正式開始,明著隻是統計資金和賬單,實際上就是在一家一家的清算家產核查貪腐。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根本不能算貪汙受賄了。


    是以權謀財。


    當時在場的不僅有商部尚書和商部侍郎, 其他幾個正一品正二品的大臣也來了六七個,這其中隻有一個不是那茗秋詩社裏的人。


    湯思退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寫了密語遞消息出去, 緊接著雲祈就得到了消息。


    趙構在談這些事情的時候, 沒有給他們任何的情麵,也沒有明著點破任何東西。


    雖然對商業和工業一竅不通, 可怎麽也可以說, 是做了幾十年的皇帝。


    如果他點破,說出來自己了解了多少,就等於暴露了自己不了解多少。


    趙構隻留了個神秘莫測的背影,試圖進一步引發這些臣子的恐慌。


    也確實成功了。


    當天夜裏, 所有核心利益者全部到齊,且江銀城的許多人都到了茗秋詩社秘密購置的莊園裏。


    這莊園對外是蔣芾賞給寵妾賞魚觀鳥的地方,但進出限製極為嚴格,所有家丁仆從都經過極為嚴格的挑選和訓練。


    而這莊園之內,不僅象牙雕金玉枕應有盡有,電視電腦電燈一應俱全。


    張治業在人前來回踱步,用方言罵了句髒話,又開始一言不發的抽煙。


    陸遊抬手扶額,頗有些頭疼。


    他並沒有想到趙構一上來就采用這麽激烈的手段,這其實根本沒有好處——


    如今的陸遊早就在接觸張胡等人之後學習了大量的現代知識,也隱約知道了這些臨國人為何神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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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來越多的開眼者在明白這些人是來自千年之後的現代人,可沒有人會主動把這件事說出來。


    古代和現代的區別之一,就是商人的能力與影響力。


    古代的商,是小商,是買賣魚蝦水果的小販,定多也就接觸些瓷器之類的手工行業。


    可現代的商,但凡動搖起伏,聯動的是數萬人甚至數十萬人的生計,更是價值上千萬上億甚至上百億的資產。


    這其中的差距,猶如螻蟻與彗星一般。


    在臨國沒有出現之前,宋代的商人都還是個體化經營,沒有工坊更沒有手工工場,群商之首也不懂什麽集體化經營的概念,隻是在不斷地賺取差價擴大生意門路而已。


    這一切,便是趙構的僅有認知。


    可是現代的商,是擁有數萬人工廠的領導者,如果從公司走向集團,其影響力更是能讓一方政府為之忌憚。


    更何況,這是在時空異變發生之後,帶有壟斷性質且在短短幾年裏用盡所有資源在拚命擴張的新勢力。


    這意味著更強悍的市場獨占能力,以及更反常的資本吸引能力。


    胡張二人聯合雲祈,再以雲祈為契機打開與商部的聯手,最終能與整個宋廷的中央朝臣對話,在不斷地拉越來越多的人下水。


    趙構這陡然一刀下去,自以為天衣無縫麵麵俱到,殊不知這噴出來的血能把他自己淹死。


    “沒什麽好說的,君主製本身已經夠荒謬了,”胡憑羽撣了撣煙灰冷淡道:“你們自己擬個話語人出來,換人吧。”


    她這話說的太輕描淡寫,以至於給宋臣們許多不真實的荒謬感。


    “你——你是說——”湯思退驚駭道:“這可是——”


    “可是什麽,大逆不道?”胡憑羽低頭抽了一口,琉璃石耳墜隨著動作微微搖晃:“不想換也行啊,那就甭談了。”


    “那可是皇上啊,”旁邊的武臣顫抖道:“這可是誅九族之罪!”


    “誅九族?”張治業原本忙著跟下屬打電話,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猛地笑出聲來,匆匆說了幾句掛了電話,轉身就坐在了這些宋臣的旁邊:“那先不談這皇帝不皇帝的事情,我來問你們幾個問題。”


    “這世間沒有天龍神仙,你們都已經明白了吧。”


    有少許人微微點了點頭。


    “什麽皇帝不皇帝的,本來就都是各自找祥瑞的口號自立為天子而已,換成你們坐上去也一樣,懂嗎?”張治業借了胡憑羽的火,掃了一眼雲祈:“來一根?”


    那女人還在旁邊淡定喝茶,微微搖了搖頭。


    “放肆!”蔣芾開口的時候連聲音都在抖,仍強作鎮定地起身訓斥道:“苗劉兵變的下場,你們難道就不知道嗎!”


    四十年前,也就是建炎三年之時,苗傅和劉正彥趁著趙構出逃揚州,直接誅殺了他寵幸的多位權臣與官宦,美其名曰為‘清君側’,且逼迫這皇帝將位子禪讓給當時才三歲的皇太子趙旉。


    趙構當時就慫了,條件都沒怎麽談就遜位給了皇太子,第二天太後就開始垂簾聽政。


    可因為苗劉二人在兵變之際沒有采取進一步的措施,各地將領全都殺了過來,讓這兩人最終在建康鬧事被公開處決。


    也正因如此,趙構對武將的忌憚更進一步加深,開始頻繁調度將領,以達成‘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效果。


    這場兵變不僅讓那年幼的皇太子在顛沛流離之際一病不起,沒過多久就夭折而去,連趙構也再也不能人事,若不是錢將軍送來的那一盒藥,如今恐怕早就禪位給了那並無直接血緣的繼子


    張治業耐著性子聽完之後翻了個白眼,挽起了襯衫袖子,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圈胡子,沉聲道:“那我也來講個故事。”


    從前有個國王,他在多個密室裏藏了寶藏,但無法自己照顧。


    這國王安排了些官員去管守衛,守衛們再去守暗門。


    而真正能開啟寶藏的鑰匙長什麽樣子,隻有國王和工匠才知道。


    那麽--這些寶藏,到底是屬於誰的?


    這寶藏,來源於民眾,收歸於皇帝,封印自工匠,再被士兵們看守。


    一旦官員買通工匠,又或者守衛威脅工匠,整個循環鏈都會直接崩解。


    那麽,權力的本質,到底是什麽?


    “是契約。”


    出聲回答的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


    其他人定睛一看,竟是這數年裏都沉默寡言的陸遊。


    張治業微微揚首,並沒有評價這個答案,隻反問道:“為什麽?”


    “這些人物之中,國王理應是那個控製最多人的人,因為他看起來控製了最多的人,所以才似乎應該擁有這筆寶藏。”陸遊注視著他,繼續開口道:“而如果工匠或者官員控製了更多的人,那麽,他們雖然身份如舊,可實際上,在扮演著國王的角色,是非名義但實際形式的國王。”


    張治業推了下黑框眼鏡,挑眉道:“你似乎讀過很多書。”


    “這也是你們極力讓商部向所有邊疆將領和其他官員推售國債,甚至以國債抵薪酬的原因吧。”陸遊盯著他們道:“這樣,哪怕他們並不懂什麽科學或者現代思想,也會被你們全部拖下水中。”


    國債關聯的是資產,是國家稅收權,是商部,更是工業區的興榮。


    如果工業區倒閉,商部資金鏈斷裂,靠從前僅有的稅收不能還清宋國對臨國的欠債,不能抵抗因商業稅而造成的大筆貿易逆差,更無法兌現所謂的國債。


    而被抵押出去的收稅權,最終將落入那些控盤的莊家手中。


    這才是整盤棋的走勢。


    短短幾年裏,靠著人為的陽謀,某些人已經達成所願了。


    而他們贏的原因,既是因為資本的碾壓,更是因為絕對壓製性的信息差。


    不讀書,可能連自己到底死在哪裏都看不清楚。


    “什麽意思?”旁邊的人愕然道:“現在連那些將軍們全都認領了大份額國債了嗎?”


    “而且政府信用還在不斷垮台。”胡憑羽又點了根煙,笑的頗為玩味:“怎麽你們都一頭霧水樣,是四書五經不管用了嗎?”


    商部以及那些樞密院中書門下來的大臣,已經臉上表情一片空白,明顯沒有意識到整個商部已經成為了聯動整個宋國各區域的心髒。


    他們並沒有太多人能如陸遊一樣,可以跟上這些現代人的思路,聽懂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這幾年裏,江銀商會的人通過雲祈控製公司和商部,在不斷地流推進公司股權和國債的推行。


    雖然眼下唐風複興隻開了一小片人的眼界,整個南宋的工業發展也僅限於和宣常三州,可這已經足夠了。


    整個和宣常三州的產值,在第一年就已經等同於朝廷收上來的稅,第二年更是以幾何級的速度在擴張上漲。


    最開始隻有一州設有工廠區,現在三州工業區都在不斷擴張地盤,蠢人都知道該抬升地價充實國庫了。


    如果扳倒趙構,就可以把讓他們局限於和宣常三州的桎梏拔個幹淨,開啟帶動全國的工業革命和科技革命。


    這將是……曆史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幕。


    雲祈安靜地喝完一碗茶,才開了口:“別忘了,你們的太/祖趙匡胤是怎麽起家的。”


    這頗具冒犯忌諱的全名一念出來,氣氛直接到了冰點。


    趙匡胤是在後漢隱帝時投奔了郭威,又在後周建立後逐漸升為殿前都點檢,掌管殿前禁軍。


    當初在周恭帝即位之後,這趙匡胤以陳橋兵變‘被’擁為帝,令恭帝回京之後被迫禪位,最終登基改元,立國號為宋。


    你們所忠誠追隨的天子,說白了也隻是個反賊。


    如今的殿前都點檢郭雲在聽見這句話時,整個人臉色都變了。


    他頗為不安地搓了搓手,木訥道:“可如今這要是……再來這麽一出,又該立誰為帝?”


    “立誰為帝?”胡憑羽噗的笑出聲來,仿佛難以置信般的再次重複道:“立誰——為帝?”


    “你們真是跪的太久了,”她搖著頭,眼神裏透著淡淡的憐憫。


    “還記得,該怎麽站起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字數隻有三千五,但是要慢慢理解,是很核心的一章,真的。


    讀懂了的話會非常爽……爽到飛起的那種爽……


    其實評論區有個讀者說的很對,看這書需要一定的政治學通識。


    這書放在起點,罵聲估計集中在政治構建不清晰,權力鬥爭篇幅太少之類的話上233333


    一開始把標簽打成爽文,確實也考慮不周。


    舉個例子,如果一個售貨員對你冷眼相待還出言譏諷,你當著她的麵在店裏買了各種奢侈品,使喚她跑上跑下幫你換鞋,打了她的臉讓她給你當奴才,可能這是一般層次的爽文套路。


    可真相是,銷售學上,這是慣用的一種櫃員推銷手段,要的就是你因為不爽而大量買他們店家的東西。


    所以更理智的做法,是根本不鳥她,花時間投訴都[可能]沒有意義……因為人家店長就是這麽教的。


    =。=也算是信息不對等的一種體現吧。


    所以看《蒼穹》和《科學》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科學的爽,是流於表麵的,橫征四奪的形式爽。


    而蒼穹裏的對峙和交鋒,所有的布局和爆發,如果能真實理會,確實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說實話,我沒想到文下會有這麽多未成年讀者,


    但年紀小更是一種財富呀。


    你們現在看這本書是一種味道,等讀完大學再看一遍(如果還願意的話),恐怕會看到許許多多以前沒有懂的另一麵。


    啊我也好想回去當初中生[掩麵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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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用愉快啦,晚安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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