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房間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一個鼻梁上頂著金絲邊框小眼鏡,穿件雪白襯衫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那男人約莫三十四五歲左右,襯衫是紮在褲子裏的,褲腿提的特別高,手裏拎著個黑皮的公文包,瞅著就像是秘書、司機這類的角色。


    常飛昂頭看向對方,對方同樣速度很快的掃視一眼我和王莽,隨即從公文包裏掏出幾本護照和一遝機票遞向常飛,聲音很沉的開口:“老常啊,這是汪老板讓我給送過來的,他讓我轉告一句,能走得了就馬上走,走不了事情也必須到這兒為止,畢竟還有家小需要人照顧,不是麽?”


    “嗬嗬嗬..”盯著眼鏡男手裏的東西瞟視幾眼後,常飛“啪”的一下拍開,護照和機票散落一地,常飛搖搖晃晃的起身,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算個什麽玩意兒,我行的時候,哪回見著我不是像條狗似的喊哥,這才剛一謝幕,直接從常哥變成了老常,回去告訴老汪,我折了,他也走到頭了,第九處盯上我們了。”


    眼鏡男皮笑肉不笑的彎腰撿起來地上的東西,直接放到桌麵上,語氣生硬的開口:“老常,此一時彼一時,為家裏人多考慮考慮,明明可以一個人扛下的鍋,何必牽扯到太多呢。”


    這時候坐在位置上的王莽突兀開口:“是省裏麵老汪的秘書吧?”


    “對的王總,咱們之前見過麵,青雲國際二次開業剪彩,我還去過呢。”眼鏡男點的腦袋。


    “來,我給說兩句悄悄話,不能讓老常聽到的那種。”王莽莞爾一笑,朝對方勾了勾手指頭。


    眼鏡男眼神迷惑的半弓下腰杆:“您說。”


    猝不及防間,王莽一把摟住眼鏡男的脖頸,“啪”的一下按在桌麵上,接著抄起旁邊的酒瓶“咣咣”兩下砸在他的腦袋上,喘著粗氣厲喝:“草泥馬的,回去告訴老汪,老常是倒了,但我王莽還在喘氣,但凡我睜著眼,他們就會活的很好,誰要拿他家裏人說事,我就滅了誰滿門!滾!”


    眼鏡男狼狽的站起身子,捂著紅血橫流的額頭,陰騭的掃視一眼王莽和常飛,隨即快速摔門而出。


    “服務員再來瓶小燒!”常飛先朝著門外吆喝一嗓子,隨即眨動兩下眼睛看向我道:“真是特麽牆倒眾人推呐,哈哈。”


    “這種感覺,幾天前我品嚐過。”我端起酒杯晃了晃,長舒一口氣道:“唯一不同的是,我還有機會再重來,但到站了。”


    “是啊,到站啦,該下車了!”常飛抄起筷子,夾起一大口肉塞進嘴裏,含糊不清的呢喃:“小朗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走時候,我送一句話吧。”


    “您說。”我恢複以往對他的尊敬態度。


    撇開之前的恩怨糾葛,常飛最起碼算個長者,該有的禮數我肯定不會缺。


    他又往口中塞了一大口酸菜,和著唾沫星子開腔:“蛾撲火,火焦蛾,莫謂禍生無本;果種花,花結果,須知福至有因。”


    我暗自記下來他這段話,微微點點腦袋。


    等服務員拿進來一瓶酒後,常飛給自己倒上整整一杯,喝水似的仰頭倒入口中,辣的“嘶嘶”倒吸幾口涼氣後,望向天花板呢喃:“我就是這段話最最真實的寫照,也是這句話最真實的映襯,河狹水急,人急計生。”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我像個陪客一般,盯盯注視著常飛和王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大口大口往嘴裏塞菜,此刻的他們完全脫去自己光芒萬丈的身份,就跟一對再平常不過的好朋友沒什麽區別。


    喝到最後,王莽的嘴歪了,常飛也同樣眼斜了,他匍在桌上邊笑邊哭:“打記事起,好像就活了前麵的二十歲,再往後什麽記憶都沒有,每天都忙著爭名奪利,每天都像是在戰場裏輪回,似乎很久沒有陪我老婆吃過飯了,也好久沒有幫兒子檢查過作業,可是已經到站了。”


    “老常絕對喝傻了..”王莽耷拉著腦袋念叨:“兒子都大學畢業啦,還檢查個屁的作業,放心吧,孩子將來的婚事我操辦,嫂子以後如果能碰上合適的,我支持。”


    常飛呆滯的拍了拍自己腦門苦笑:“時間過得好快,我兒子都已經畢業了,我這個當爹的還懵然不覺,可悲可笑可歎呐..”


    “對唄,也從當初的小常變成了老常,想想好像就是一晃眼的功夫,舍不得,真的。”


    說著話,兩個老兄弟擁在一起抱頭痛哭。


    看到這種狀況,我深呼吸兩口,躡手躡腳的走出包房,倚靠著門外的牆壁,我點上一支煙,使勁裹了幾大口,常飛的黯然離場,雖然對我來說絕對利大於弊,但不知道怎麽,我卻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其實我們本質裏沒有任何區別,都在為著一些虛無縹緲的名利每天在和人廝殺,不同的是他的戰場在政壇,而我的戰場是江湖。


    “都談妥了嗎?”


    煙抽到一半,林昆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側邊,我扭頭看過去,朝著他點的腦袋道:“該說的都說了,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應該會用最恰當的方式離開。”


    “唉..”林昆吹了口氣搖頭:“紅塵滾滾,欲望纏身,眾生皆是普通人。”


    “師父,我走了,從這兒呆著太壓抑。”我吸溜兩下鼻子,朝著師父輕喃一句,走出去幾步遠後,我又回頭朝著林昆低語:“他倆都喝多了,保不齊可能耍點酒瘋,多擔待。”


    “回去好好睡一覺,等我忙完找喝酒。”林昆擺擺手。


    看了眼他,我重重點頭:“好!”


    回到酒店,已經是兩三個小時之後的事情,期間我在距離常飛家很近的一處公園裏和白帝見了一麵。


    公園的長椅上,一身白色休閑裝的白帝微笑著把玩著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手鏈,笑嗬嗬的出聲:“聽說贏了?”


    “慘勝。”我揪了揪鼻頭道:“這次什麽都沒幫我做,是不是隻能算還了半場人情?”


    白帝撇撇嘴輕哼:“比高利鬆更市儈,比他更讓人討厭。”


    我滿不在乎的岔開話題:“我有個疑問,為什麽要殺..”


    “和無關。”白帝直接打斷我:“聯係方式給了,我還欠半場人情,隻要不殺人,什麽事情都可以,就這樣吧,我還有別的活要幹,再見。”


    瞄了眼他的背影,我猛不丁出聲:“白總,我感覺是在複仇,至於為什麽複仇我不清楚,但我總感覺一個人就算再強,力量肯定有限,我可以幫!”


    已經走出去八九米遠的他陡然回頭,速度特別快的折身回來,一點不誇張的說,好像也就是我眨眼的空當,脖頸處就感覺被他的大手給掐住了,他擰著眉頭厲喝:“都知道些什麽?”


    這家夥的手勁奇大,卡在我脖子上就像是個大號的鉗子,整的我根本掙紮不開,我呼吸不勻稱的解釋:“我什麽都不知道,全是猜的,根據我的調查,上次在民安路槍殺的那個汪東和這回捅死的那個邢虎表麵看起來毫無關聯,但要是刨根問底的話就會發現,他倆幾年前都曾在金邊待過一段時間,我猜測他們或許還曾隸屬過一個什麽組織,對麽?”


    白帝眼神閃過一抹寒芒,遲疑幾秒鍾後,鬆開我,冷冽的開口:“和無關,不要去操不該操的心。”


    我邊劇烈咳嗽,邊揉搓幾下生疼的脖頸,眯眼望向他:“好,我不多嘴了,還是剛剛那條建議,考慮考慮,不論是複仇還是別的事情,一個人的力量肯定不會大過我們整個公司,尤其是在羊城這種地界,我們的力量超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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