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劉洋很是不自然的坐到桌邊,兩隻手不停的搓著身上油乎乎的工作服,言語匱乏的幹笑:“啥時候回來的朗哥。”


    “剛剛才到家。”我左右打量他幾眼後,抓起酒瓶替他倒上半杯酒,擺擺手道:“咱倆喝點吧,剛聽老爺子說完,我不在家這段時間,家裏大事小事你都沒少幫忙。”


    劉洋咳嗽兩聲解釋:“要不下次吧,我還上著班呢,正好有個單路過咱家門口,我才..”


    “什麽下次上次的,今天叔做主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爸眼珠子透紅,滿嘴噴著酒氣抻出手掌道:“你要怕耽擱掙錢,把車鑰匙給我,叔替你送外賣去。”


    “叔,你看你這話說的。”劉洋吐了口濁氣,抓起掛在脖頸上的手機,快速戳動幾下屏幕道:“我把軟件關了不就行了嘛,咱這個工作自由,也不受領導約束,來叔、朗哥,我敬你倆一杯。”


    我們幾個同時端起酒杯“叮”的輕碰在一起,劉洋隨即揚脖幹下去大半口,臉頰瞬間也變得泛紅,吸了吸鼻子看向我笑問:“最近挺好的唄朗哥?我前陣子跟小濤聊天,他說你們都準備去國外開分公司了。”


    “瞎混。”我遞給他一支煙,自己點上一支,笑嗬嗬的岔開話題:“你呢,現在過的怎麽樣?”


    “我挺好的,你別看我送外賣,好像挺沒出息的,實際上一個月正經不少賺錢,除了自己花銷以外,每個月還能給我媽轉點,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媽進去了,不止我媽,我二姨和我幾個舅都進去了。”劉洋使勁裹了口煙苦笑:“我和幾個堂哥表弟運氣比較好,大人們把事攬下來了,我們沒受啥委屈。”


    “因為老陸的事兒?”我愣了一下後輕問。


    劉洋沉默片刻後,吧唧嘴巴笑道:“嗯,他跑路了,我們這些過去跟人屁股後麵沾光的親戚跑不了,好在就是普通的經濟罪,也就這一兩年基本上全能出來。”


    他說罷話以後,我倆同時陷入了沉默,我爸起身擺手道:“你們哥倆好好聊,我上廚房再給你們加到菜去。”


    劉洋忙不迭喊叫:“叔,不用那麽麻煩了,我吃過啦。”


    我爸大大咧咧的笑罵:“麻煩個屁,來叔家你還拘著是吧?既然今天休息,就坐下來好好喝點,跟小朗多聊聊。”


    隨著老頭走進廚房,我和劉洋對視兩秒鍾後,再一次陷入沉寂當中。


    分開的時間太長,各自的生活軌跡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許我們之間的親昵還在,但都是老爺們,又不知道該怎樣去表達。


    “你現在就指著送外賣過活嗎?”我揪了揪鼻梁,抓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後發問。


    “也不是,活不太忙的時候,就到街上發發傳單,半夜給工地看看門啥的,幾份工作算下來,我一個月收入算得上小康。”劉洋很幹脆的喝幹淨杯子裏的酒,隨即抓起掛在胸前的手機道:“對了朗哥,給你看看我對象。”


    說著話,他將手機屏幕抻到我麵前,手機屏保上是一張他和一個女孩抱在一起的合影,女孩年紀跟我們相仿,長相不說有多漂亮,但是看起來特別清秀,一看就知道屬於那種讀書不少的大家閨秀。


    我笑盈盈的跟他碰了一杯酒問道:“長得挺文靜啊,你咋忽悠上的,她是幹啥的?”


    “她是阿義他們單位的臨時工,家裏條件很一般,但她父母挺待見我的,我計劃著存夠首付買房的錢,我倆就結婚,到時候你也回來熱鬧熱鬧唄。”劉洋放下手機,滔滔不絕的出聲:“對啦朗哥,阿義現在混得挺不錯,之前你不是托人把他弄進林業局嘛,這小子運氣嗷嗷好,還沒上兩天班,他們那個科室就被局裏合並了,然後不知道他咋運作的,給自己又辦到了統計局,在統計局幹了一陣子後,他又自己申請回了咱們臨縣,目前是咱們鎮統計所的骨幹,聽說今年可能會升。”


    他嘴裏的“阿義”,我再了解不過,屬於和大小濤他們同批跟我的,我們那會兒勉強在崇市落下腳,我感覺自己缺少可靠的政治伴侶,就花費一點關係把他辦進了單位,再後來由於和孫馬克徹底開幹,加上我們將重心轉移到了山城,就慢慢斷掉了聯係。


    我笑嗬嗬的說:“那小子幹仗不行,說話也一般,我一直就覺得他適合中庸一點,幹幹文員這類的活。”


    “他現在可油著呢,十句話裏麵八句是假的,對誰都是滿臉掛笑。”劉洋蜷著腿,唾沫橫飛的呢喃:“也就跟我還能說兩句掏心窩的話,平常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嘮鬼嗑,狗日的前幾天出門學習了,今天上午給我打電話,我說嫂子在家呢,他說要過來看看,怎麽還沒來呢,我給他打個電話催催。”


    “別催了,興許有別的事情牽絆住了。”我擺擺手,指著他腦袋上的頭盔道:“咋地,你這帽子是特麽租來的啊,還舍不得摘呢。”


    “呃..”劉洋幹笑兩聲,拍了拍摩托頭盔道:“戴習慣了,我不熱。”


    “不熱個得兒,汗珠子順脖往下淌。”我站起來,硬拽他腦袋上頭盔。


    “真不熱朗哥。”劉洋忙不迭的揮動胳膊掙紮。


    推搡中,他腦袋上的頭盔被我一下子揭了下來,瞅著他半長不長的寸頭,我立時間皺緊眉頭:“白頭發咋這麽多呢?”


    他整個腦袋遍布灰色的發茬,猛地一瞅簡直是個小老頭,靠近額頭的地方還有幾條很紮眼的疤痢,像是刀傷。


    劉洋遲疑幾秒鍾,扒拉兩下腦袋,朝我嘿嘿一笑:“現在不是流行奶奶灰嘛,我刻意染的,你還不知道你洋弟,就喜歡走在時代的最前沿。”


    “你特麽跟我歲數一樣,怎麽一下子滄桑這麽多!”我擰著眉頭道:“是不是缺錢了?”


    “跟錢兒沒關係,從一個圈子步入另外一個圈子,總是需要一點過程和時間嘛,從小到大我甜慣了,冷不丁苦一點,頭發有點不適應。”劉洋眨巴兩下眼睛道:“還好,我挺過來啦,朗哥,咱喝酒吧。”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還沒進門口,就聽見我洋總高談闊論,叔,洋洋是不是有跟你吹牛,說這月跑外賣賺了一萬多啊。”


    我和劉洋同時循著聲音扭過去腦袋,看到一個身著白色確涼襯衫的青年拎著幾盒禮品笑嗬嗬的走進來。


    青年的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鏡,襯衫是紮在褲子裏的,故意露出皮帶頭,身材稍微有些發福,但五官輪廓很清晰,正是許久未見的阿義,湯楷義。


    阿義也下意識的朝我們的方向望過來,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時候,他當即瞪圓眼睛,快步奔了過來,同時嘴唇顫抖的出聲:“朗..朗哥,你啥時候回..回來的。”


    “我..我剛回來。”我模仿著他的口吻,招招手道:“見著我緊張個雞毛,過來坐吧,剛剛我和洋洋還在說你呢,你小子生活待遇不錯嘛,小啤酒肚都快趕上你嫂子了。”


    “嘿嘿..應酬多。”阿義憨厚的抓了抓後腦勺,昂頭來回望了望:“我叔和我嫂子呢?”


    “你們先喝著哈,叔給你們整倆硬菜。”我爸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了出來。


    劉洋算是徹底放開了,沒正經的開玩笑:“叔,給我們來個磚頭燉粉條,再整個小雞炒石子,嘎嘎硬的那種昂。”


    隨著阿義的加入,我們也算開啟了第二場的序幕,老爺子又從屋裏拎出來兩瓶他珍藏的好酒,聽著哥倆有說有笑的跟我講述這兩年的生活,我基本上不插話。


    晚上九點多鍾的時候,兩人差不多喝到量了,坐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下,劉洋叼著煙卷感慨:“以前咱幾個在一塊混的時候,感覺最難的無非是被孫馬克壓著,當我真正跳出來那個圈子,才發現,人生更難的就是柴米油鹽。”


    阿義鼓著腮幫子苦笑:“何止呢,還有混不完的人際關係,喝不完的虛酒,抽不完的假煙,有時候我常常想,不特麽幹了,直接上羊城找你們去,可第二天酒醒,看看某某黑澀會被端鍋,或者是誰誰被砍的手腳殘疾,我又哆嗦了,真心話,我自己也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塊料,就算朗哥給我個大哥做,我也照樣不是選手。”


    我揉搓兩下臉頰道:“真要是覺得生活艱難,回頭我幫你們投資點什麽買賣吧。”


    “不要!”


    “別介..”


    劉洋和湯楷義異口同聲的搖頭。


    劉洋打了個酒嗝,抓起自己的頭盔道:“朗哥,青春這玩意兒走一次就好,我們都不是端社會飯的命,而且我也不想再踏上這行,我對我現在的生活挺滿意的,雖然忙碌,但很充實。”


    阿義也連連點頭道:“洋洋說得對,我們希望能跟你一直保持關係,跟人吹氣牛逼來,我大哥是王朗,腳踏兩市,但我們確實不適合刀口舔血,況且老爺子歲數大了,身邊也總是需要有人幫著照應,我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滴嗚滴嗚..”


    話沒說完,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汽車警報聲,阿義馬上站起來罵咧:“操,肯定是小屁孩碰我車了,你倆先喝著,我出去看看,馬上就來哈。”


    走出大門還不到半分鍾,就聽到阿義暴跳如雷的喊叫:“朗哥、洋洋,快出來,有人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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