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麽說人以類聚,不是好人還真湊不到一塊兒去,呂嫦雲雖然有心眼,但她交好的是在宮裏壓根沒一點用處的頤夫人,別人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倒是很有當初瑀夫人的樣子,一概是不爭不搶,該要的自然會慢慢落到她手裏。


    還有的人是明著不爭,私下卻是萬分的計較,洛之貽的演技已然練到了家,出門進門從來不肯擺架子,遇著誰都是好聲好氣,第一次見麵就能喊金妙意姐姐,連蔻荷軒的幾個小才人都受過她的恩惠,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夏美人。


    夏美人是有備而來,換了身蔥黃柳綠的衣裳,十分的水靈鮮嫩,像個鄰家妹妹似的就上了門,身後還跟了一個貌似麵生的宮女,不像是上了年紀,可一看就是在宮人巷飽受摧殘,是個有故事的人。


    既是來投誠,那她自然準備的十足充分,夏美人也不是傻子,自己就隻會唱曲這麽一項技能,皇帝聽了三天不厭,遲早也是要厭的,而那個麗昭儀看她得意了沒幾天,湊上來踩一腳,落井下石都算是她法外開恩,這會兒不定想著怎麽收拾她呢。


    麗昭儀是瑀夫人的狗腿子,照理說投靠金貴嬪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夏美人心中有譜,金妙意要是能靠得住,她也不會混了這麽多年還隻是個嬪,商賈裏金珠銀珠堆起來的‘閨秀’,滿宮裏有誰能真的看得上她。


    夏美人沒有藏私,正對了洛之貽的胃口,兩人一合計,毓德宮不好伸手,那廣寒宮總是能伸進去的,於是一拍即合,兩個女人在昭聖宮裏說了什麽沒人知道,但她們說完了,天色都已經暗了下去,可見雙方探討之密切,交流之深入,也就間接地代表,這好容易消停下來的後宮,又要出更大的亂子了。


    公孫嘉奧精力真好,在我眼裏,他幾乎是不厭其煩地往自己後宮塞一些幺蛾子,比傅忌還過分。


    且他能在一群平庸之色裏頭一眼挑出嫦雲,是他運氣好。


    我一直認為容貌出眾的人多是風流多情的,似乎不多情一點,也對不起他們這張臉;


    我的傅忌是當中的異類,他的唇薄,唇色淡,所以他不多情,但卻很涼薄。


    公孫嘉奧和公孫劌惹下的桃花都不少,女人們愛他,無非是為了富貴和權勢,可到頭來,權勢還沒到手裏,真心卻先付了出去,當初的雄心壯誌都不見了,她們或多或少都得過一陣兩陣的寵眷,所以心裏便仍有幻想,以為自己還有希望,就算做不成皇後,那做一個有地位的女人,也不過分吧。


    “就數姐姐有追求,便是換了旁人,但凡連轉一轉這個念頭,都要被你拿出來取笑,笑到姥姥家去了”嫦雲笑著睨我一眼,略顯豐潤的臉上似乎是許久都不曾見到的輕鬆愜意,道:“如果我不進宮的話,或許會覺得她們惡毒。”其實嫦雲的行動已經不是很方便,兩條腿更是浮腫的厲害,每每靠著那位胡禦醫施針才能好過一些。


    她摸著肚子,已經過了最艱難的幾個月,心態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說道:“可我呆久了,卻覺得,住在這宮裏的人沒一個是真心快活的。”


    “吃的不好睡的不好,當然不快活,能快活的大約都不是什麽凡人”這話她已經說過好多遍,每次都是一模一樣的詞,我再三忍耐,才把自己想說的話給憋了回去,她現在孩子都不曉得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還有空可憐別人。


    再說了,那群小賤人有什麽可悲的。


    我聞著嫦雲身上的幽香,好像還混雜著一絲淡淡的乳香,感歎這樣的美人也虧得是我妹妹,不然我早翻臉了,跟著我便摸了摸嫦雲的肚子,不管摸了多少次還是覺得很新鮮,裏頭有我的小侄兒,或是小侄女,身上流著我們呂家的血,我很有信心,說不定將來我心情好,還能把他們往禍國殃民那一路去調-弄。


    禍國殃民也沒什麽不好的,因為但凡你自己得意了,就必然要有人見不得你得意,還要伸腳踩死你。


    那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到死也這麽得意下去。


    “希望這孩子能長得像你吧,不然我可對他沒好臉”我摸夠了,便抽回了手,斜斜地倚在嫦雲身邊看她做針線,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我進冷宮,你也進冷宮。”我說著說著便又想歎氣:“住在冷宮裏安胎,你姐姐我這也是頭一回見識啊”


    “怎麽樣,我這對蓮花繡的好不好?”嫦雲對我的話完完全全的呈無視狀態,隻是晃晃手裏的綢緞,是八幅緞做的底子,上頭的兩朵紅蓮混著金線,豔麗之餘還有點盛到極致的糜-爛,總之就是很好看。


    她繡的是好,比司針房的姑姑還好,我記得我有一件火紅色的大氅,是比狐裘早了一年多,傅忌賞給我的,那大氅上頭繡了密密麻麻的辛夷和連翹,傅忌說我難得穿紅色,倒是比穿綠色的好看許多.


    嫦雲見我盯著這塊綢布出神,便朝我笑道:“要是姐姐身邊的梅姑姑還在就好了,她從前給姐姐選的衣裳,梳的發式,一貫都是最漂亮的,第一日梳的什麽樣子,第二日必定便有旁人效仿欸對了,梅姑姑如今還在不在宮裏?”


    我摸著那塊蓮花的印子,細想了想,便答道:“香桃子前些日子去瞧了瞧她,回來跟我說是宮裏有個侍衛瞧上她了,兩個人正好又是同鄉,想必家裏頭也是過了路子的。”我咂麽著嘴,想著烏梅子有個好歸宿,我這個做主子的也算對得起他了,隻是堂堂瑞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最後就嫁了這麽個老實頭,真是埋沒了。


    “香桃子說那侍衛算半個北地人,不過祖上是逃荒來的,家底也算幹淨”我補充道:“烏梅子這人啊,人是耿直了些,估計人家看上她。單純是就看她好脾氣好生養,想來很快,她便要出宮了吧~”


    嫦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經過這麽多天,烏梅子總算是很突兀地被提及了一次,但這次的對話還是以嫦雲的沉默做收尾,並且在之後幾天再也沒有提起過;


    宮裏的春天素來留不住,袁貴人以前是蜀地來的,倒是有說過,說出生在夏季的孩子在她老家通常都是煞星轉世,因為帶不來雨帶不來收成,蜀地已經熱的快死人了,夏天的產婦更是難熬,熱的沒力氣,生不出要憋死小的,生出小的又收不住,血流光了要死大的,十個裏頭八個要在鬼門關晃幾圈,能母子平安的還在少數,當時聽聽我還很不屑來著,想我要是生孩子,怎麽也該是風和日麗,傅忌要為我大赦天下的,倒是看見嫦雲懷的這樣辛苦,我才記起袁貴人這張破嘴說過的話,心裏頓時又記恨起了她,可惜袁貴人命不好,已經被一刀劈死了,我記恨也沒有用,隻能滿含怒氣,努力地幫嫦雲打扇子,想讓她晚上睡的更好一些。


    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且暖的有些過頭,連廣寒宮都很稀奇地被陽光普照了兩三回,我在廣寒宮也沒事做,就陪嫦雲說說話,再不濟就是捏著公孫劌給我的那塊腰牌發呆,並且不時地就看見嫦雲招了香桃子和清灩到近前去,悄咪咪地不知道在商議些什麽的,但我總認為不是好事,而且開始鬧起了脾氣,心說嫦雲現在已經開始光明正大無視我這個姐姐,寧願叫外人去給她辦事了。


    就在我忍不住要去嫦雲那兒細問的時候,嫦雲卻是主動地找到了我,趁著四下無人,又是我倆同在一屋時,突然對我道:“姐姐不如幫我一件事吧。”


    我的眼皮登時就是一跳。


    嫦雲的打算很明顯,孩子是要保住的,但不能留在宮裏,她必須要找人把孩子送出去;


    最好再從外頭接收一個新的進來。


    我按照嫦雲的囑咐,私下預備齊了她想要的東西。


    很快,就到了嫦雲生產的時刻;


    很不幸,天氣還是在回暖。


    唯一的感覺就是,悶,還有熱。


    哪怕是大半夜的生,也還是很熱,熱的人火燒火燎的,好像天一亮,就什麽都來不及了。


    那種隨處隱現的血腥氣,幾乎濃烈的把廣寒宮漿洗了一般,不管用了多少水,反正怎麽潑都潑不去。


    我被嫦雲攥著手,努力地保持鎮定,直到這會兒我才驚覺冷宮的好處,毓德宮人多眼雜,哪比得上冷宮地勢偏遠,不然胡禦醫也不會來的這麽方便。


    不過吃苦頭的終歸還是嫦雲,她不能喊、不能叫,宮裏沒有一個禦醫敢給娘娘們紮針催產,一旦催的不好,也是會要命的,這個責任他們付不起,但胡禦醫年紀輕輕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大膽子,他就敢幫著嫦雲紮針,所以嫦雲的命算是全捏在他手裏了,怎麽也得撐著一口氣,萬不可泄力。


    我的手已經被捏的發紫,可嫦雲卻還是沒有鬆手的打算。


    她這會兒已經疼得說不出話,隻顧著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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