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支簪子是嫦雲自己放的。


    更不知道她哪來的這麽大膽子,敢把傅森送來的東西這樣堂而皇之地戴在發上,整日地就在毓德宮裏轉悠。


    我要是知道的話,我也會很生氣,氣她總是在這樣的事上舍不得,還老愛鑽牛角尖。


    這落在另一個男人的眼裏,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公孫嘉奧猜的沒有錯,的確是她一直在朝外頭遞送消息,不然鄧藻良也不會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便與賀緹騎有了交集,呂兆年一倒,軍中幾乎便是他一人代行掌管,極其迅速的便穩定了人心與內亂,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帥才。


    不仔細看的話,的確分辨不出來,那簪上的曇花幾乎與他送的那支一模一樣,隻在花葉的連接處有細微的接口,像是後天切斷再重新粘結上去,他動動手指,把上頭的花葉擰斷,裏頭果然是空心的;


    好在公孫嘉奧一直捏在手裏,並沒有看見內裏刻的‘瀾恭’兩字,他的疑心不比傅忌的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樣的發簪既可藏毒,又可傳信,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不用猜都知道了。


    “朕一直以為,你會安分守己”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隻是驟然被揭破,總是有些鬱鬱,公孫嘉奧這會兒反倒平靜了不少,那簪子也在一來一回間便被弄得粉碎,傅瀾恭這幾字也隨之消散在這些玉石累塊的灰塵裏,自是不能再戴了。


    他的眼神來回輾轉在呂嫦雲的小腹和五官上,似乎極為不解。


    過了半晌,公孫嘉奧終於是把那個縈繞多日的問題給拋了出來:“那個傅森就這麽好,好到讓你心甘情願地進宮,留在朕的身邊?”


    “算不上心甘情願”呂嫦雲還是老樣子,哪怕被質問著,也始終不肯低頭,隻道:“但放不下也是真的。”


    “怎麽,”公孫嘉奧都氣笑了:“跟了朕,還委屈你了?”


    這話就是賭氣了,呂嫦雲搖頭,表示公孫嘉奧待她已經算是很不錯,她並沒有覺得很委屈。


    不委屈,有好感,但是太少了,不足以支撐她所有的感情。


    說實話,她也沒有非傅森一人不可,隻是念著他,便像是念著從前的自己,那時候至少是有憧憬的,興許可以過上相夫教子,平淡溫馨的日子。


    那才是她的夢想啊


    拋開家國,剩下的就隻有自我,呂嫦雲不愛記仇,隻是沒有忘不掉那一晚;


    那一晚,是他把自己的尊嚴和臉麵都踩在了腳下,用看螻蟻一般的眼神看她,最後隻是叫了幾個內侍,半是攙半是遮掩地,就把她給送出了含涼殿。


    因為太疼了,並不是什麽很好的回憶,連吹進轎攆裏的風都是那樣冷,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都隻有撕裂一般的疼痛。


    這樣的疼,一次就夠了,用不著很多次;


    她又不是受-虐狂。


    呂嫦雲知道他對自己的好是為什麽,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動搖,總是不知道該拿什麽麵目去麵對他,漸漸地,對公孫嘉奧的冷臉,也隻限於他動手動腳,弄得她很不舒服的時候。


    就連這個孩子,她也從沒有過反感,隻是很迷茫,既然他希望她生下來,那她就好好養著,至少在他們二人之中,起碼有一方是真心期待這個孩子,期待著他的降生。


    就如她當初一門心思想要隱瞞下來,也不過是下意識的念頭,直到後來姐姐說如果有了孩子,不如便送去給太後撫養,算是比較折中的法子,姐姐是從宮裏浸淫多年的女人,有些話雖然難聽,但不是沒有道理,她們依靠太後,太後也靠著她得些便利,更不必萬事小心,千防萬防,孩子想必也會得到太後的庇護;


    可呂嫦雲明知這些都是對的,卻當即便對著姐姐發了火,那火氣大的,把姐姐那樣沒心沒肺的人都嚇了一跳,她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卻不知道呂嫦雲那會兒心裏滿滿的都是對孩子的不舍,還有身為人母的責任;


    而這也是她懷著身孕以來,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


    這支曇花簪是她叫南翮特意從外頭做了帶進宮裏的,豫王想的很周到,她隻需在去含涼殿時偶爾戴著它,南翮便知道她在宮裏一切都好,反之便是前朝又有了新的動靜,便可拆下上頭的花葉,托人送出去外頭打樣,一樣能把消息送到傅森手裏。


    既然已經看穿了,呂嫦雲也無畏去爭辯,隻是在地上跪的久了,小腹一直在隱隱作痛,卻始終咬牙,隻是道:“聖上待臣妾很好,是臣妾承受不起。”


    這個場景像是倒了一倒,公孫嘉奧才是無理取鬧的那一個,呂嫦雲真是好本事啊,幾句話就能把他定在原地,連質問都失了原本的意味,仿佛連著幾拳打在棉花上,他看她越看越可恨,真恨不得把她脖子擰下來,再揭開腦仁,看看裏頭到底裝的是什麽。


    “既然璟嬪不否認同那個豫王裏通外傳,那朕也不必姑息了”公孫嘉奧觀察她的神情,的確是沒有一點的辯駁的意思,那股氣就跟倒灌逆流一般,止不住地往上衝,哼道:“的確是朕往日對你太過寬縱,縱的你不知自己的身份。”


    他一揮手:“現如今廣寒宮還空著,你且去好好思過吧!”


    剛才還給他夾了菜,現在菜都沒吃完,這就要被打入冷宮了。


    果然麽,男人心,海底針,變得還真是快。


    對此,呂嫦雲毫無異議,甚至覺得公孫嘉奧對她真的是好上加好,除去這樣重的罪名,夏美人大約還說了些類似男女私情,你情我願之類的話,可他不光親自來毓德宮,關起門來才盤問,最後居然還肯高抬貴手,隻讓她去冷宮麵壁思過,那真是沒有好怨的了。


    呂嫦雲自認為想明白了,她認為自己做的沒有錯,唯一的錯就是不該瞞著姐姐,沒有把自己同傅森藕斷絲連的事情告訴她,所以姐姐才在打掃時不小心把她原先那對發簪給調換了位置,花葉交疊的位置又正好同公孫嘉奧賞的那對相反,也難怪他能看出來。


    她起身,又重新下拜,無比幹脆道:“臣妾遵旨。”聲音都透著一股子幹淨利落。


    公孫嘉奧一張臉黑的比之前更厲害,又是個高高大大的身架,與傅森那樣寬厚溫潤的形象不同,是個實打實的練家子;


    他現在的模樣就充分證明了,再好看的人,隻要心氣一不順,便如修羅一般,不管平日再如何的好顏色,也總是叫人害怕的。


    我在角落裏,聽著這場無比詭異的對話,簡直連人帶腿都在發抖,一邊心裏還暗道不好,這兩個人明顯是把對方給頂到風口上,連個台階都沒法給。照我聽下來,公孫嘉奧顯然是對嫦雲還留了些餘地,並不想真的發落她,或許他隻是要她給自己一個交代,區區一個豫王,汝南與上京又山高皇帝遠,想有私情也不能,他氣的是嫦雲的態度,她再不濟,哪怕同他吵一架也行,總好過這樣陰陽怪氣的,他負氣,她也負氣;


    可如果真照嫦雲的想法,如果進冷宮就能解決問題的話,她興許還真不介意多進去幾回。


    廣寒宮不難熬,是因為我有靜香和齊開霽幫襯著,若是嫦雲去了,宮女和內侍照規矩隻能各帶一個,加上廣寒宮如今已經沒了管事,便是齊開霽在機靈,也不能明著來了。


    我這裏那個急啊,急的一邊腿抖一邊使眼色,但就算我眼角都瞟飛了也沒用,嫦雲又開始鑽牛角尖了,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進冷宮有什麽不對,以為進了冷宮,那些女人就能稍稍鬆一鬆手,至少等她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來;


    可我卻是知道的,一旦出了毓德宮,別說是公孫嘉奧真的喜歡她,一個男人有什麽可以依靠的,她的下場就隻有被那群女人捏死的份。


    開玩笑,我寧願她們捏死我,也不願意嫦雲葬身在冷宮裏。


    我希望嫦雲幸福,結果她現在不幸福,那我隻好退而求其次,希望她能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手裏有了權力,起碼睡覺能睡的安穩,也算是另一種奢侈吧


    更何況,我想看著嫦雲成為皇後,完成我當初沒有完成的事。


    我總覺得自己就是個貪生怕死的人,跟著傅忌有始無終,想的是自盡,可做的盡是些沒骨氣的事情,後來更沒有什麽長性和氣性(所有的氣性都在我給傅忌戴完孝的那一天結束了),所以被公孫劌當成玩-物,我不生氣,被齊開霽當成花瓶,我也笑而受之,所有的苦難都不過是我重拾輝煌的階梯,她們一定是捏不死我的。


    但嫦雲不同。


    雖然她樣樣都比我好,但尚未曆經風雨,公孫嘉奧心情好時,不介意對她好些,給予她庇護。


    可連他都得罪了,那瑀夫人金貴嬪她們還會放過她嗎?


    曇花那樣嬌貴,那樣傲氣;


    夜半幽蓮若是無人欣賞,且一旦失了澆灌,是真的會渴死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雙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隗並收藏雙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