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曬進來,照的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我發覺嫦雲最近變得嗜睡了,以前用完午膳就要繡花,現在還得先小睡一會兒,這不打進,她這人畏寒,又偏偏愛動彈,午睡時我給她打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扇子,後頭才醒了沒多久,午後內省局織造送了錦緞過來,為首的掌印太監笑眼眯成一條縫,臉上的肥肉又多,多看一眼都惡心。不知怎的,他岣嶁著背,垂手對著嫦雲說好話的樣子,讓我陡然想起了從前皇後身邊的福晟,福總管這輩子沒白活,能從宮變中全身而退,還順手拐了個采女回去過日子,我當初要是再聰明點,不把眼睛盯在女人身上,而是從奴才們的身上下手,那還輪得著洛之貽什麽事兒啊...........


    那些布匹很是精致,金絲銀線穿成浮光掠影,我瞧著幾個內省局的宮人上前,將那些布料半塊半塊地鋪開,足足放了五個紅漆大盤,嬪位算是中高層,所以還能擺五個,換成貴人,隻怕頂天了就十塊布,不能穿朱紅不能穿緋色,隻能從鵝黃,粉藍裏頭挑,就這麽點東西,那還選什麽選。


    宮裏的規矩我最清楚,以前有什麽好東西總是昭聖宮,再是鳳陽宮,次序最是分明不過了,如今放到公孫嘉奧這裏也是這個理兒,既然皇後之位空著,照例是瑀夫人這樣有皇子的先挑,後邊一個個地輪著來,嫦雲不喜歡豔色,但她喜歡的顏色宮裏又很少會留到她手裏,基本上金貴嬪一過目,那些個好料子就瞧不見了,隻剩些普通的款式,裁成披帛都嫌累贅,是絕對吸引不了皇帝的;


    這女人隨時隨地都叫人不痛快,還真是讓人討厭啊.........


    我見嫦雲興致缺缺,便提醒她好歹走個過場,公孫嘉奧賞下來的玉石珍玩她看都不看一眼,擺弄兩下便賞給了清灩和香桃子,可見全然沒放在心上,這也就算了,自己宮裏也不必顧慮那麽多,可這衣裳畢竟是要穿在身上的,得寵或不得寵,從衣服上也能看出來,麵子工程素來都是根本,和國庫沒錢了還硬是要造琉璃殿一樣,都是給外人看的,不做不行。


    我這些經驗,就算是改朝換代了也一樣適用,又不是男人,朝堂上的事兒我一知半解,但女人之間,除了男人便是孩子,除了你陷害我,我再陷害回來,貌似就沒有什麽稀奇的事兒了。


    嫦雲是個好學生,有些話不必多說,一聽就懂,我見她總算聽進去了些,便打起精神來,隨手一指,隻挑走了一匹鬆綠,一匹深綠的料子,我瞅著漆盤裏又額外剩了幾匹,便上前又看了幾眼,嫦雲不喜歡這些,我卻是喜歡的。


    她見我挑揀好了,便說是等會兒叫香桃子捧上皇帝新賞下來的茶葉,帶去頤夫人那裏,連著兩日都在含涼殿,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要有什麽美人和才人上門拜見,還不如找個老實本分的人呆著,兩個人敘敘話,這漫漫時光也能打發。


    我給她拿琺琅彩的盒子裝了茶葉,還特地選了最好的嫩尖和碎末,知道人家頤夫人在宮裏不好過,穿的用的都是挑人家剩下的,說那些個邊角料能做出什麽好衣裳,嫦雲自己倒是不放在心上,可傅寶音受冷怠那麽些年,娘家沒了,弟弟沒了,該在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見,最是需要溫暖的時候,嫦雲不多話,也未必就是討好,隻是偶爾得了些什麽,回頭分一點送過去,天長日久的,人心就這麽收攏過來了。


    傅寶音的性子,那真是一眼難盡了,有事兒的時候喊不著人,連太醫院都嫌路遠不願意去,沒事兒的時候便一個勁的粘人,怎麽甩都甩不走,也就嫦雲脾氣好,時不時地照拂一二,換了我,誰有空去同一個廢物湊堆..........


    香桃子喜慶,見誰都是笑嘻嘻的,嫦雲不愛說話,帶個會說話的宮女也差不多,我拿了嫦雲的青黛,還是老樣子,先把自己的眉毛使勁往黑了塗,又拿了脂粉把臉色弄得慘淡些,使勁把自己的美貌打了個對折後,這才大搖大擺地出去見人。


    齊開霽今日得了空,來毓德宮打秋風來了,靜香見到他倒是很高興,上去問了好幾句,問他最近怎麽樣,齊開霽說不怎麽好,平陽翁主連著鬧了幾天,人倒是消停了,但人家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不鬧著要見聖上,開始鬧絕食了。


    “那可餓不起,真死了怎麽辦?”我在一邊聽邊角,聽的不過癮,幹脆撩撩裙擺,一屁股坐台階上,跟他們一起八卦道:“翁主金尊玉貴的人物,又出身貴戚,在靖宮也是個人物,真死了就不好收場了,皇帝現在什麽反應?”


    齊開霽搖搖頭,唉聲歎氣道:“現在還看不出,聖上忙著呢,本來都好好的,誰知道冀州府出來個賀全明,從前不過是個緹騎,如今竟然趁夜斬殺知府,隻身一人便帶著府兵悉數投靠了汝南的豫王,這事兒都出來好多天了,本來要派上將軍去的,可秋美人那裏.........唉.........!”


    這消息來路不正,從嫦雲嘴裏說出來我是信的,但從齊開霽這張嘴巴裏吐出來,就不得不打兩個問好了;我伸手,一句話都沒說,隻是揪著齊開霽的耳朵扭三扭,隻等他齜牙咧嘴,疼歪了一張臉,才道:“你一個小小的司膳房副總管,哪裏聽來的這些消息,總不能是趴牆角趴來的吧.........?”


    “我伺候我幹爹晚上洗腳的時候,他叼著個煙鬥,說聖上真是氣大了,送進去的禦膳一點兒都沒動,後來南公公硬著頭皮進去送了一盞茶,出來臉色都發青了”齊開霽揉揉耳朵,小媳婦似地看了我一眼,接著道:“我也是才曉得的,你急什麽.........”


    既然是南翮說的,那基本就差不離了,我從善如流地撒了手,又順著揉了揉齊開霽的腦袋,他比我還小了幾歲,換了身總管的衣裳都瞧著不像個大人,也沒普通公公那樣,成日頂著一張白麵團子似的臉,蘭花指翹的比娘娘們還標準,他怎麽瞧都像個少年,隻是衣裳裏頭不知道塞了多少棉花才能撐起那個架子,也真是難為他了。


    齊開霽腦袋上被揉了兩下,剛才那些悶氣就全給揉散了,一個副總管,被一個女官揪著耳朵,怎麽看都不得臉,但齊開霽自己樂意,靜香在一邊看著,覺得這人腦子可能有點不正常,被揪了耳朵還高興起來了,齊公公真人不露相,骨子裏還真是欠-虐啊......!


    齊開霽自己也很鬱悶,瑞貴妃以前就脾氣古怪,現在做了女官就更怪了,他承認自己有點賊心不死,可總是這樣算怎麽回事兒呢?她不拒絕,不答應,但又對所有人對她的好心安理得,並且曉得什麽時候該給甜頭,什麽時候該拉遠距離,讓人以為她是可以觸碰的,但不管齊開霽他怎麽努力,卻總是碰不到,頂多得一個笑臉,這就頂天了。


    他凝視著麵前的金絲菊一會兒,這菊花有來頭,學名曰金邊乾坤帶,那花瓣都不朝上翹,淨往下長,就像舞姬的水袖,輕輕柔柔地垂在下頭,在北地的土沒有那個韌勁,把花種撒下去,種上一百年也開不出花來,隻有在這宮裏,要有人每日細心澆灌,小心伺候著,才能開出嬌嫩的花來。


    齊開霽對花有研究,還拿牡丹做過菜品呈到禦前,那時瑞貴妃剛剛抬舉他,讓他跟著馬進寶打下手..........


    這時候念叨這些好像也不太合適宜,他有點灰心,但別過臉,還是那副小媳婦的樣子,宮人變臉的本事都練到家了,陰晴不定是主子的特權,宮人哪有資格,他們能做,就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頂著一張臉,把自己埋進塵埃裏,哪日帶頭掀起土來,也能造起不小的風浪。


    齊開霽呆了沒一會兒就走了,平陽翁主不肯吃飯,總是要想辦法讓她吃進去,其實她瘋了最好,公孫嘉奧一定無所謂宮裏贍養一個瘋女人,就跟他養著鄔太後是一樣的,有口飯吃餓不死人,隻有一點最要緊,就是人命不能出,出了人命可怎麽辦,今日一個賀全明,明日一個孫全明,來的多了,對傅森是好事,可對公孫嘉奧就不一定了。


    想明白這點,後頭的事兒豁然開朗,越是不能見血見傷的時刻,後宮的亂子頂好越攪越渾,想想綠迤和清灩,這兩個明顯都不是什麽善茬,我對老太後沒好感,傅忌的母妃早逝,我嫁過來就沒有婆婆,一直都隻有個空殼子的陳皇後攔在前頭,如今突然冒出一個老太婆,口口聲聲要嫦雲聽其擺布,不聽還不行了;


    她以為自己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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