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好走,是因為宮道上有人擋著,公孫劌剛在文攖閣替皇兄擬了旨,又是有關呂家的旨,這就要回含涼殿交差;冬去春來,今天的太陽是個毒太陽,不熱,但是曬久了就很難受,公孫劌身邊的小廝聰明,說抄近路熱得慌,來來回回的憋悶,於是建議他選這條道上走,涼快,人也走動的少,誰知走走就遇上成妃了。


    巧合,純屬是巧合,公孫劌沒想怎麽著,隻道要拿了旨意去含涼殿秉給聖上,也沒想看熱鬧來著,無奈誰知道成妃性子這樣急,手下敗將都想拖回去收拾,大庭廣眾下把從前的瑞貴妃一頓收拾,末了硬拖還拖不走。他看見地上那個女人梳了個小宮女的發式,整個兒都被按在地上,想必是被堵了嘴巴,不跪也得跪,不過看樣子也不怎麽吃虧,還有力氣往外掙,使勁掙紮著要往人堆裏頭鑽,那小模樣看著無比可憐,也可恨。


    真的,要不是今天撞上了,公孫劌那點心思估計還得再放一會兒,沒人提他就能一直撂著她,真撂到人老珠黃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沒嚐過就撂開,總是有點可惜,尤其他又是出了名的風流,出了名的愛惜美人,所以就更可惜了。


    那天叫人把她從琉璃殿上弄下來,裹了身狐裘,頭發零星幾絲落在了耳邊,還勉強有個貴妃的樣子;


    現在也有,但是少了,纖細瑩白的手腕延伸到手背,一眼看去都是青紫一片,有些是磕的有些是碰的,分明都是不怎麽重的傷口,可隨便一看都觸目驚心。


    公孫劌不著痕跡地瞅了眼地上跪著的齊開霽,心想這奴才看著聰明相,結果辦事還真是不清不楚,讓他管著冷宮,他可好,就把人管成這德行了。


    得了,回去米都別吃了,吃糠咽菜吧。


    他今晚上就打算去冷宮瞧一回的,居然現在就撞見了。


    你說巧不巧?


    沒想到故意撂著她,撂了都快開春了,這女人居然還是一點都沒變,千秋宴上的神采飛揚是沒了,卻換了股不服輸的韌勁,從前是牡丹,現在是生草,嬌豔減淡了,生氣更多了。


    要說整體的變化,那也相當明顯,左不過就是人瘦了,脾氣也更大了而已。


    這倒是很有趣,也出乎他的意料。


    被他惦記上的人,首先一定是來頭要不小,其次也得長得夠合他心意,兩樣怎麽也得占一樣;


    他把她丟在冷宮,吃穿用度都按最低等的來,那身不擋風不保暖的藍袍子也是如今宮裏最次等的宮女才會穿的,他圖的是什麽?還不就是為了能好好磨磨她的脾氣,不至於日後相見之時,她那爪子上來就撓他一手麽。


    熬人比熬鷹還難,前者費勁費大了,遠遠不是餓了不給吃飯那麽簡單,性子磨平了有好處,女人麽,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像常清那樣見著美人就猴急的要弄到手,這樣的他最看不起,美人如名花,可遇不可求,沒有意趣又有什麽勁頭,隻要把棱角磨去了,之後他再一回二回地伸手撈一把,任她是幾朝的貴妃都得乖乖聽話。


    公孫劌和的和成妃交情不算很深,不過見麵客套幾句還是有的,他是權臣,她現在是剛剛得寵的寵妃,這兩個身份的人湊在一起麽,似乎開天辟地就有這麽一遭傳統,不是狼狽為奸,就是一起禍國殃民。


    洛之貽是真心喜歡公孫嘉奧這個人,也是真心喜歡公孫嘉奧為她帶來的權勢,連帶著,對公孫劌也是格外的給麵子,都不計較徹侯的口氣稍微有點不‘客氣’。


    其實這些都是小事,徹侯管的是驤國的財政大權,什麽都能說上一嘴;


    不管他口氣有多不禮貌不客氣,她都不會在意的。


    兩個都不算好人的人一交流起來簡直就是沒完沒了,壓根忘了我現在還被按在地上呢,膝蓋就別提了,總之整個人氣血看著就不是很足,洛之貽身邊的兩個宮女也不知是什麽練家子出身,個頭不大,力氣大的嚇死人,被踹了腿肚子,又反手被羈押在地上,我的腿肚子疼,手上也疼,耳朵裏還聽著公孫劌帶著和從前我打趣李昭容時一模一樣的口吻打趣著我,那聲音跟針尖劃過琉璃屏風上的山石似的,刺耳、又難聽。


    接著,李昭容的臉和袁貴人的臉又開始在我麵前排列組合出現,還跟數不清的小星星似的圍著我團團轉,身上幾乎哪哪兒都開始疼了。


    齊開霽趁主子們不注意,悄悄跪的近了些,他剛才磕下去的時候不比瑞貴妃磕的輕快,膝蓋也火辣辣的疼,但是習慣了,用手掌去按她的裙擺,往後蹭,想著把她給蹭過來點,自己也可以借點力,她也不至於被那兩個不知輕重的宮女給按的那麽疼。


    可惜他這點好意在受用的人這兒完全是驢肝肺,我隻顧著疼了,其他的是一點都沒感受到;


    這就是做下等人的悲哀,對人好不到根本上,細微的功夫感動不了人,隻有真正的權利掌握在手中,才有讓人亦生亦死的資本;


    就跟成妃、跟公孫劌,還有從前的我一樣。


    弓著背折了手被按著跪下,這姿勢太難受了,我腦袋發昏發脹,說怪這兩個宮女吧,她們也是聽著成妃的話才敢上手,怪阿柒吧,他好像和我一樣倒黴,那更怪不到了,最後我怪來怪去,隻好怪自己——怪我想一出是一出,非要穿上宮女的衣裳出來走兩步,怪自己身子都那麽虛了,還老是愛逞強,還變得和傅忌一樣,越長越大,反倒越活越回去,明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應該克製的,如今成妃嘴巴上占了一點兒便宜,我就控製不住了。


    想想麽,天天吃的都是清粥小菜,有時隻有清粥連小菜都沒有,阿柒從司膳房偷幾塊糕點回來就算是開葷了,真是十八年頭一回遭這樣的罪。


    我感覺我就是塊氈板上的肉,下刀的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洛之貽,可以是公孫劌,不、也不一定是他們,僅僅是冷宮的生活就足夠把我做成一道菜了。


    “成妃娘娘要個人也是該的,聖上那兒縱然再要顧著榆關,可到底娘娘的分量在那兒,想來也不礙事。”打完了招呼,公孫劌很大方地就讓了路,好像當真不怎麽在意成妃要帶人,甚至他都可以替她去皇帝麵前說一聲,不就是一個落魄貴妃麽,縱使她身價值五萬兵馬,那也沒什麽,死了就死了吧。


    徹侯說的話素來都有深意,又遇著洛之貽這樣愛琢磨人話裏意思的,反倒一時躊躇在原地,有些猶豫了。


    成妃是聰明的女人,公孫劌知道她肯定能想明白,皇帝一層,瑀夫人一層,她若是真的不依不饒,有的是人想抓她的把柄參她兩句,耽誤了榆關的戰事,那她這妃位也就成了黃花菜,放一夜就涼了。


    洛之貽猶豫了有三十秒,心裏確實有掂量著徹侯的話,他說的也是,當妃子的有自己的尊貴,區區一個宮人也沒什麽,低賤的身份無法給奪目的美貌增光,反倒時刻都會讓她身處險境,女人的心思不好猜,她不收拾她,以後也有的是別的女人去收拾,雖然以前是大名鼎鼎的貴妃,可現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身份有別,她的確犯不上大庭廣眾地就要給人難堪,更犯不上當著侯爺的麵就把人給拖回自己宮裏。


    她不喜歡的女人,不見得別人就不喜歡了。


    呂兆年手裏的兵是最大的資本,公孫嘉奧盯著榆關盯了好多日了,若是人家的女人落到自己宮裏,雖說折磨了一時是很痛快,但從長遠計,活人還是比死人要值錢,偶爾折磨也不行,狗急了都要跳牆,何況呂將軍那個大老粗,聽見女兒在宮裏天天受苦,指不定會發什麽強脾氣,五萬的兵馬通通用來打上京也不是不可能。


    侯爺的麵子嘛,總歸是要給幾分的,洛之貽從善如流的往人跟前一站,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既這麽,那本宮便打發她去宮人巷上夜燈吧,好歹學出些本事來,省的連人都伺候不了,跪都跪不成個樣子。”


    派去宮人巷見見光總好過讓她躲在冷宮不出來;


    隻要人出來了,早晚都有法子磋磨她。


    自找台階也得有人接,公孫劌從善如流:“若是娘娘嫌棄宮女粗苯,那也不打緊,瑀夫人那兒自會給您再派置人來,依我看,宮人巷倒不必去了,就在冷宮呆著,省的丟人現眼的,總要驚擾貴人們的聖駕,不清淨。”


    洛之貽被噎了一下,有點不甘,但還是點了頭:“那就按侯爺說的,暫且這麽著吧。”


    公孫劌於是大搖大擺地走了,走的風流,路過我身邊時還帶著一股清清淡淡的蘇合香。


    我起不來身,最後還是阿柒死拉硬拽才把我拉起來,等站穩後重新又磕了下去,得謝成妃和徹侯的恩典,我才得以活著回冷宮。


    摸著良心說,今天磕頭的次數是我十八年來磕的總和,一天內打破了好多個記錄,


    我可真是謝謝他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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